离开曙光城已经第三天。
林越走在一条罕有人至的古道上。道路两旁是逐渐茂密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木的枝叶在头顶交织成绿色的穹顶，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湿土的混合气息，偶尔传来远处鸟类的鸣叫和不知名野兽的低吼。
这里是“遗忘丘陵”，位于曙光城东北方向约八十公里的边缘地带。按照游戏入侵前的行政区划，这里本应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域，但现在——数据化后的现在，这里成了高等级野怪盘踞的危险区。
地图上标注的推荐等级是lv20-25，这意味着普通玩家至少需要五人小队才敢深入探索。但林越独自一人。
他走得从容，【全息感知】以自身为中心扩散出五十米半径的警戒圈。脚下踩着松软的腐殖质，偶尔避开横卧的枯木和盘结的树根。装备已经调整过——【万象之戒】化为一柄便于在丛林穿行的砍刀，用来劈开挡路的藤蔓；身上穿着轻便的皮甲，外层罩着一件深绿色的斗篷，这是在曙光城用几枚银币买的旧货，虽然防御力近乎于无，但能很好地在林间隐蔽身形。
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记忆中的一个坐标。
重生前，游戏入侵的第三年，有玩家在论坛上发帖，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在遗忘丘陵深处，意外触发了一个隐藏极深的“传奇级”唯一任务。那帖子当时引起了小范围轰动，因为任务奖励太过诱人——“全属性成长率永久提升30”的被动技能。
但发帖者也坦言，任务触发条件苛刻到离谱：必须在lv20之前，独自一人，在特定时间（月圆之夜）到达特定地点（一座废弃的古代祭坛），并且身上不能有任何组队状态或公会印记。更诡异的是，触发npc是个行踪不定的隐居者，只会在午夜时分出现十分钟，错过就要等下一个月圆。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设计失误”或者“都市传说”，因为满足所有条件还能活着走到祭坛的玩家，根本不存在——直到那个发帖者用详尽的任务截图和系统提示证明了真实性。
林越记得所有细节。今天是数据化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他的等级是lv17，独行，无公会，时间刚好。
黄昏时分，他抵达了丘陵深处的一片谷地。
谷地中央，一座残缺的圆形石质祭坛静静矗立。祭坛直径约十五米，由某种青灰色的巨石垒砌而成，表面刻满了风化的古代符文。岁月侵蚀下，大部分石块已经崩裂，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攀缘植物，但整体结构依然完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庄严。
林越没有立刻靠近。他在距离祭坛百米外的一棵古树后停下，从储物空间取出干粮——硬面饼和熏肉干，就着水壶慢慢进食。眼睛却始终盯着祭坛方向，【洞悉】技能开启，仔细扫描着每一寸地面和空气的能量流动。
没有陷阱，没有埋伏，也没有怪物巢穴的迹象。祭坛周围安静得诡异，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天色逐渐暗下来。林越耐心等待着，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他检查了所有装备的耐久度，确认药剂在顺手的位置，技能冷却全部就绪。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满月从东方的山脊后缓缓升起。
月光是银白色的，出奇地明亮，将整个谷地照得如同蒙上一层薄纱。而当月光洒在祭坛上的瞬间，那些风化的符文竟开始泛起微弱的、幽蓝色的荧光。
来了。
林越站起身，将斗篷的兜帽拉起，遮住大半张脸。他深吸一口气，【浮光掠影】发动，身形如同融入月色的影子，无声而快速地朝着祭坛移动。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当他踏上祭坛边缘的第一级台阶时，异变骤生。
那些幽蓝色的符文光芒大盛！但不是攻击，而是如同某种扫描，光芒从祭坛中心扩散开来，瞬间扫过他的全身。林越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古老的力量穿透了身体，仿佛连灵魂都被审视了一遍。
【系统提示：检测到符合条件的个体……正在验证……】
【隐藏条件触发：灵魂强度达标（重生者特质）、潜力评估优异……】
【唯一隐藏任务“先民的遗赠”已激活！】
眼前弹出了详细的任务面板：
【任务描述：在古老的时代，曾有一支崇拜“进化”之理的先民部族。他们相信生命不应被职业与天赋束缚，每一个灵魂都蕴藏着无限的潜能。部族消亡前，最后的祭司将族群的智慧与祝福封印于此，等待有缘者继承。】
【任务要求：通过三重试炼——智慧、勇气、力量。】
【任务奖励：被动技能【无限成长】（全属性成长率永久提升50）、古代知识碎片x3、先民遗物x1（随机）。】
【警告：任务失败将永久失去继承资格，且受到先民诅咒（全属性降低20，持续30天）。是否接受？】
“接受。”
话音刚落，祭坛中央的空间开始扭曲。月光在空气中凝聚、折叠，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逐渐清晰，显露出一位身穿灰色麻袍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沧桑，但那双眼睛却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婴儿。他赤着脚站在祭坛中央，手中拄着一根弯曲的木杖，杖头挂着一串用兽骨和彩色石子串成的饰物。
“多少年了……”老者的声音温和而悠远，仿佛从时间的彼端传来，“终于等到你了，无职的旅人。”
林越微微躬身：“晚辈林越，前来接受试炼。”
“不急。”老者微笑着摆摆手，在祭坛边缘的石阶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先坐。试炼在午夜整开始，还有些时间。陪我聊聊。”
林越略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在距离老者一米外的石阶坐下。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老者忽然说，但语气里没有谴责，只有平淡的陈述，“也有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波动。有趣。”
林越心中一凛。这个npc的感知敏锐得可怕。
“不必紧张。”老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只是守墓人，不是审判者。你如何来到此处，有何过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理解了‘无职者’真正的意义？”
“不束缚于任何职业框架，自由学习所有技能，探索自身无限可能。”林越给出标准答案——这是游戏系统对“无职者”的官方描述。
老者却摇了摇头：“表象。职业是什么？技能又是什么？不过是前人总结出的、效率最高的成长路径罢了。选择战士，就是选择了‘力量为主、体质为辅’的属性成长模板；选择法师，就是选择了‘精神为主、敏捷为辅’的模板。模板意味着稳定，但也意味着上限。”
他用木杖轻轻敲击地面：“而无职者……没有模板。你的每一次升级，属性如何分配，完全由你自己决定。你可以把所有点数都加在力量上，成为比战士更暴力的存在；也可以全部加在精神上，施展比法师更璀璨的法术。但更重要的——”
老者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林越：“是你必须自己找到‘平衡’。没有系统强制的模板，你必须在力量、敏捷、体质、精神之间，找到最适合自己战斗风格、最符合自身潜能的配比。这需要智慧，更需要……对自我的绝对认知。”
林越沉默了几秒，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吗？”老者笑了笑，“那么第一个问题：如果面对一个防御极高、但行动迟缓的敌人，你作为无职者，会如何分配接下来升级获得的属性点？”
“视情况而定。”林越几乎不假思索，“如果我有破防技能但命中率不足，优先加敏捷；如果我有持续伤害技能但自身生存堪忧，优先加体质；如果两者皆有但伤害不够，可以考虑加力量或精神强化输出。但最根本的是——先判断这场战斗是否必要。若非必要，避开即可。”
老者眼中的赞许更浓了：“不错的答案。但你漏了一点。”
“请指教。”
“无职者最大的优势，不是‘自由分配属性’，而是‘自由切换战斗风格’。”老者慢悠悠地说，“你今天可以全加力量用巨剑劈砍，明天就能洗点全加精神当个炮台法师——只要你有足够的洗点道具和重新适应的时间。这意味着什么？”
林越脑中灵光一闪：“意味着……极致的环境适应性。在火山环境就用火抗高的属性配比和火系技能，在水下环境就用体质优先配比和水下战斗技能……”
“孺子可教。”老者满意地点头，“那么，智慧试炼的第一题，你已经通过了。”
【系统提示：智慧试炼第一环完成。评价：优秀。】
这就开始了？林越微微一怔。
“第二题。”老者从怀里摸出三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摊在掌心。石头分别是黑色、白色、灰色。“这三块石头，分别代表‘绝对的力量’、‘绝对的技巧’、‘绝对的防御’。你只能选一块带走，面对未知的前路，你会选哪块？”
林越看着石头，没有立刻回答。他调动【信息洞察】，但反馈回来的信息只有简单的材质分析——就是普通的玄武岩、石灰岩和花岗岩，没有任何特殊能量。
问题显然不在石头本身，而在选择背后的理念。
思考了约一分钟，林越伸出手，没有去碰任何一块石头，而是将老者的手掌轻轻合上。
“我选择‘不选’。”
“哦？”老者挑眉。
“绝对的特性意味着极端的优势和极端的弱点。”林越平静地说，“无职者的道路不应走向极端，而应在动态中寻找最优解。所以我不选固定的石头，而是选择‘根据情况打磨出最适合当下形状的石头’的能力。”
寂静。
月光流淌，夜风吹过祭坛，带来远处森林的涛声。
老者忽然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而充满生机，完全不像一个古老的存在。
“好！好一个‘不选’！”他站起身，木杖重重顿地，“智慧试炼，通过！”
【系统提示：智慧试炼完成。综合评价：卓越。奖励：古代知识碎片+1。】
幽蓝色的符文再次亮起，这次的光芒更加浓郁。祭坛中央的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通道，深不见底，只有微弱的荧光在深处闪烁。
“下面就是勇气试炼的场所。”老者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你会进入一个幻境，面对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渴望。记住，恐惧不可怕，渴望才危险。在幻境中死亡不会真正死去，但若沉溺其中……灵魂将永远迷失。”
林越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最后一个建议。”老者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在现实中已经足够冷静，甚至冷酷。但在幻境里……不妨对自己温柔一些。有时候，最大的勇气不是面对敌人，而是面对自己。”
说完，老者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化的月光，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林越独自站在祭坛上，望着下方的通道。夜风吹起他斗篷的下摆，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古老的石面上，拉得很长，很孤独。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向下的石阶。
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荧光苔藓在墙壁上生长，提供着微弱照明。石阶盘旋向下，似乎永无止境。空气逐渐变得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气味。
大约走了五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扇石门。门上刻着一只眼睛的图案，瞳孔的位置是空白的。
林越伸手推门。
石门无声地滑开，后面是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他跨步进入——
瞬间，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
夕阳西下，下班高峰期的车流拥堵，喇叭声此起彼伏。路边是熟悉的小吃摊，煎饼果子的香气飘来。远处能看到他前世租住的那栋老式居民楼，六楼那扇窗户的窗帘还是他喜欢的深蓝色。
这是……游戏入侵前的地球。他重生前，死亡前，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幻境？勇气试炼？
林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再是游戏化后数据化的身体，而是普通人类的、有些单薄的手掌。身上穿着廉价的衬衫和牛仔裤，脚上是快磨破的运动鞋。
“林越？发什么呆呢！”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回头。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站在三步外，手里拎着超市购物袋，脸上带着熟悉的、略带嗔怪的笑容。她是苏小雨，他前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暗恋了整整七年，却始终不敢表白的女孩。
游戏入侵后第三天，她在疏散途中死于怪物的袭击。林越亲眼看见，却无力拯救。
“怎么，不认识我了？”苏小雨走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说好今晚来我家吃饭吗？我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她的眼睛很亮，笑容很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香气——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鲜活，生动，触手可及。
林越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知道这是幻境。系统提示没有出现，技能面板打不开，【万象之戒】不在手上——所有游戏化的特征都消失了。
但心脏还是在狂跳。
“小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女孩歪着头，“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走吧，回家吃饭，吃完早点休息。”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温度从她的指尖传来，真实得令人心颤。
林越站在原地，看着她拉自己的手，看着她回头时关切的眼神，看着她身后那个平凡而安宁的、没有怪物没有数据化的世界。
勇气试炼……面对内心最深的渴望？
他的渴望，原来这么简单。
回家。吃饭。和喜欢的人，过一个平凡的夜晚。
多么容易。
只要向前走一步，就能拥有这一切。
林越闭上了眼睛。
三秒后，他睁开眼，轻轻但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不起。”他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你不是她。”
苏小雨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林越，你怎么……”
“她从来不会主动拉我的手。”林越打断她，向后退了一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因为知道我暗恋她，怕给我错误的信号。她是个善良到连拒绝都怕伤害别人的女孩。”
幻境中的“苏小雨”表情开始扭曲。
“而且，”林越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在割自己的心，“她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我不会用幻象来自欺欺人。”
街道开始崩塌。夕阳碎裂成无数光斑，车流化作扭曲的色彩，居民楼如同沙堡般溃散。眼前的“苏小雨”发出凄厉的尖啸，身形溶解成黑色的雾气。
黑暗重新降临。
林越站在虚无中，大口喘息，额头渗出冷汗。刚才那短短几十秒，比他经历的任何一场生死搏杀都要耗费心力。
【系统提示：勇气试炼通过。评价：完美。奖励：先民祝福（精神抗性永久+10）】
通道再次出现，尽头是向上的石阶。
林越抹了把脸，迈步向前。
他知道，最后的“力量试炼”，就在前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