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时间来到第二天。
一大早，叶默便召集专案组成员开会。
会议上，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应该从云南那个贩毒团伙开始调查。
那个变态杀手，极有可能和阮强一样，也是贩毒集团的成员之一。
这个推论在逻辑上似乎说得通。
但问题在于，这意味着调查工作将要面临巨大的转向和漫长的周期。
一下子要从贵州的深山老林，跨越上千公里，再次深入到情况复杂、线索可能早已湮灭的云南旧案中去，这样的战线拉得太长，需要协调的资源和面临的未知困难都将呈几何级数增长。
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一旦决定转向云南，上级要求的“国庆节前破案”这个目标，基本上就可以宣布不可能实现了。
时间只剩下短短六天，光是往返路途和重新梳理庞杂的旧案卷宗，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
然而，在目前线索似乎用尽的情况下，这又像是唯一一条理论上还能走下去的路。
即便是国庆节前破不了案，为了最终的水落石出，似乎也只能这么办。
会议最终在一片沉重的气氛中结束，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先做好前往云南调查的准备。
成员们各自领了任务，默默离开会议室，开始联系云南警方、调取旧案档案等前期工作。
喧嚣的会议室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叶默一个人还坐在长桌的主位。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投入行动，而是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眉头紧锁，目光深邃地盯着面前摊开的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九天来所有的线索、证言和推理。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不想又跑云南一次，这不仅仅是因为路途遥远和时间紧迫，更源于他内心深处一种强烈的直觉。
本案的关键，一定还隐藏在他们已经掌握的这些线索之中，只是某个环节被忽略了，或者某条线索之间的联系还没有被正确地连接起来。
他认为，本案应该还有其他突破口，一个能更快破案的突破口。
就在他沉浸于思考，几乎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咚咚”敲响，随即李队长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匆忙，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
“叶队，没打扰你吧？”李队长快步走到叶默身边，语气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我派出去走访调查的两名同志，有消息了，是关于之前你让我们重点追查的那个方向！”
闻言，叶默顿时从沉思中惊醒，疲惫之色一扫而空，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是哪方面的消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是五金店那条线！”李队长语速加快，“你之前不是让我们扩大范围，重点排查南明县城以及周边乡镇，所有在07年前后开业的各种五金店、农具店吗？经过昨天下午以及今天一大早的密集走访，其中一名同志，在南明县城方北路一家比较偏僻的五金店里，问到了非常有价值的信息！”
“哦？具体什么情况？”叶默的心提了起来。
“那家五金店的老板回忆说，大概在07年四、五月份左右，具体月份他记不清了，但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天，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开着一辆旧摩托车来到他店里，一次性买了两把崭新的锄头，两把铁铲，还有一个镐头。老板觉得奇怪，因为一般家庭买农具很少一次性买这么多，而且还是两把同样的锄头和铁铲，所以多留意了几眼。”李队长详细地汇报道。
“一男一女？都是生面孔？”叶默的目光更加明亮。
“对，都是老板没见过的陌生面孔。而且根据老板对这两人身高体型的描述……”李队长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女的大概一米六左右，身材偏瘦，和假王芳的身高体型几乎一致！而那个男的，根据老板模糊的印象，身高大概有一米七，身材不胖，但感觉挺结实，和本案我们追查的这名变态杀手的体型特征差不多！”
听到这话，叶默“嚯”地一下直接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那五金店老板，有没有说那个男的长相具体什么样？有没有什么显着特征？”
李队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遗憾：“都过了两年多了，老板实在记不清具体长相了，只说看上去挺普通的，没什么太特别的印象，而且当时那人好像还戴着个鸭舌帽，遮住了部分脸。具体是四月底还是五月初，他也没有确切的印象了。”
闻言，叶默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么看来……这两人大概率就是假王芳和那名变态杀手了！”叶默沉声道，“一次性购买这么多挖掘工具，目的非常明确！也就是说，阮强极有可能，就是这两人联手杀害。！”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李队长用力点头，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分析下去，“而且，这更加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某种猜测，变态杀手和假王芳有可能是情侣或者关系极其密切的同伙！他们联合起来杀了阮强，随后又找到刘波，帮假王芳搞到了大学学历用于洗白身份。而假王芳，在身份洗白、进入大学之后，或许是想彻底告别过去，于是抛弃了这名杀手。因此，这名杀手因爱生恨，或者感到被利用和背叛，为了报复，于是便残忍地将假王芳杀害，并且用那种极端的方式泄愤！”
这个推理听起来合情合理，几乎完美解释了从阮强被杀到假王芳遇害之间的动机转折。
听到这里，叶默当机立断：“这个发现非常重要，很可能扭转了我们整个调查的方向！马上把老陈、叶小雨，还有技侦的小王他们都喊过来，我们立刻进行一次紧急讨论分析！”
“好！我马上去通知！”李队长精神一振，立刻转身快步走出会议室。
很快，专案组的几名核心骨干再次聚集在会议室里。
得知有了新的关键线索，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振奋的神色。
叶默让李队长将五金店老板的证词重新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这个信息，并试图将其融入到自己对案件的理解中。
根据这最新的调查结果显示，假王芳和那名神秘杀手之间，不仅是认识的，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这两人共同策划并实施了杀害阮强的行动，甚至刘波的失踪，也可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于是，大家围绕这个新的基点，结合之前掌握的所有线索，开始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看法，试图勾勒出案件最接近真相的全貌。
首先发言的是老陈，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看着叶默开口道：“叶队，我认为，这个发现，让我更加坚持之前的那个推断。”
“假王芳，应该就是阮强从云南那边拐卖过来的！”
“那个焊接粗糙的铁笼子，平时就是用来囚禁假王芳的！”
“而神秘杀手，很有可能就是假王芳的男朋友，或者是她在毒贩团伙里的相好。他一直在寻找假王芳的下落，最终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得知，假王芳被阮强囚禁在老家，并控制她接客长达两年。于是，他找机会潜入阮家村，与假王芳里应外合，将阮强杀了，把假王芳救了出来。”
闻言，李队长连忙提出了质疑：“可是，老陈，这怎么解释假王芳身上没有任何长期遭受虐待的旧伤？而且，她获救之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找自己的父母，或者和男友远走高飞，反而要大费周章、冒着极大风险去搞一个大学学历来洗白身份？这不符合常理。”
“关于虐待！，”老陈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或许阮强只是单纯地囚禁她，利用暴力威胁和控制其精神，并没有在身体上过多地虐待她，毕竟他还指望她赚钱。至于不去找父母反而搞学历……很简单，他们杀了阮强！这是重罪！他们不敢报警，只能想办法彻底换个身份，隐姓埋名。而顶替真王芳去安京大学读书，获得一个全新的的身份和未来，对于他们这种亡命之徒来说，难道不是一条绝佳的道路吗？”
“那假王芳男友后来杀害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如果他们是共患难的情侣，一起杀了人，一起洗白身份，感情应该更牢固才对。”李队长继续追问。
“动机很可能就是情感纠葛和利益分配问题！”老陈分析道，“比如说，假王芳在杀手的帮助下，成功搞到了新的身份，进入了大学这个全新的环境，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优秀的同龄人，心态发生了变化，于是就想过河拆桥，将他抛弃了。”
“而这名杀手，想到自己为了假王芳杀了人，付出了那么多，最终却落得如此结局，于是因爱生恨，产生了强烈的报复心理，最终残忍地将假王芳杀害。这完全解释得通！”
听到这里，李队长愣了一下，随即猛地一拍大腿：“你别说，老陈！你这么一分析，我觉得非常有道理！这样一来，我们之前发现的，假王芳在安京大学期间，一直和一个神秘人保持联系，这个人，肯定就是她的这个前男友，也就是杀了阮强、把她救出来的这个人！他们之间一直有联系，直到最后反目成仇！”
听着老陈和李队长的激烈讨论，叶小雨一直低着头，飞快地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将一条条线索如同拼图般尝试组合。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眼神清亮地看向叶默：“叶队，根据大家刚才的推理，结合我们之前掌握的所有线索，我也串联出来了一条相对完整的故事线，大家听一听，看看有没有道理。”
“好，小雨同志，你讲。”叶默鼓励地点点头，他对叶小雨的逻辑梳理能力一向很认可。
“是这样的，”叶小雨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咱们从最新的五金店线索开始推理。这个阮强，曾经是云南大毒枭手下的打手，性格凶残。大毒枭团伙覆灭之后，他侥幸逃脱，回到了老家阮家村。在家里，他焊接出来了一个铁笼，这铁笼，极可能就是他将假王芳拐骗或强行带出来后，用于囚禁她，逼迫她接客替自己赚钱的牢笼。”
她在白板上写下了阮强，假王芳，铁笼三个词。
“而这个假王芳，根据我的推测，她应该也是原来那个毒贩团伙的成员之一，可能从事的是与色情、娱乐相关的边缘工作，或者本身就是被团伙控制的女性。毒贩团伙瓦解之后，假王芳同样在逃亡，因此才会轻易被阮强哄骗或者控制。”
说到这里，她将“假王芳”与“毒贩团伙”连接起来。
“至于这名神秘杀手，”叶小雨的笔落在了白板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圈，标注上“杀手”，“他的身份我们暂且就当成假王芳的男朋友，或者是在团伙内关系密切的同伙。这个人不同于阮强这种只知道好勇斗狠的打手，他更加冷静、狡猾，是专业的杀手，负责为团伙处理‘麻烦’。”
“在假王芳被阮强控制之后，这名杀手也在四处寻找假王芳的下落。最后，可能是假王芳偷偷用手机或者其他方式给他发信息求救，也可能是杀手通过自己的渠道查到了阮强的老家。于是，杀手来到了阮家村，与假王芳取得了联系，两人里应外合，找到机会，将阮强杀了，并将其埋尸。这就是五金店购买工具的原因。”
她在“杀手”和“假王芳”之间画了双向箭头，标注“联手”，然后共同指向“杀阮强”。
听完了叶小雨前半段的分析，会议室里的几人都微微点头。
这时候，李队长发问道：“那，刘波这条线，又是怎么和假王芳、杀手他们扯上关系的？这看起来像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
“这个相对来说，结合谢勇华的证词，就更容易解释了。”叶小雨看着记录本上关于刘波的信息回答道，“时间点回到07年四五月，刘波母亲病重，他急需用钱，于是从雷山来到贵阳，找他的高中同学谢勇华借钱。谢勇华拒绝了他，并且说了气话让他去借高利贷。走投无路的刘波，很可能真的开始寻找借贷渠道。而阮强，并且可能已经开始尝试小额放贷，正好被刘波遇到，或者通过某些渠道联系上了。”
“于是，刘波为了借到钱给母亲治病，将自己的教师证、身份证等重要证件抵押给阮强，打算贷款。并且，极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为了增加自己的信用，刘波向阮强透露了他的学生里，有人即将考上重点大学这类信息，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还款能力和社会关系。”
“而刘波透露出来的这些关于‘王芳’和大学录取的信息，恰好也被当时可能在场，或者事后从阮强那里得知此事的假王芳知道了。一个绝妙的、可以彻底洗白身份的计划，可能就在那一刻诞生了。”
“随后不久，阮强就被杀手和假王芳合谋杀害。假王芳自然而然地，从阮强的遗物中，拿到了刘波的身份证以及教师证等关键物品。于是，她便将计就计，带着那名神秘杀手，主动去找寻刘波，提出了冒名顶替的交易。”
“在这个交易过程中，刘波开出了十六万元给母亲治病的条件。所以，为了尽快达成交易，拿到新的身份，杀手便又回到贵阳南明区，凭借其专业手段，进行了一次干净利落的入室抢劫，目标明确，就是那十六万元现金。”
叶小雨的一番分析结束之后，会议室里的几位负责人，包括老陈和李队长，此时都愣住了，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李队长率先反应过来，佩服地拍了拍手。
“精彩的推理！逻辑严密，环环相扣，简直毫无破绽！”李队长赞叹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目前所能拼凑出的，最接近真相的版本！小雨同志这么一番梳理，整个混乱的故事线，一下子就清晰、串联起来了啊！”
老陈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这时候，负责线索记录和部分技术分析的小王也忍不住开口补充道：“叶队，根据小雨姐的推理，我大概能猜到后续的故事发展了，估计和大家想的都差不多。”
“说说看。”叶默示意他继续。
“后续的故事线，应该是这样的，”小王组织了一下语言，“假王芳和神秘杀手，通过抢劫凑够了十六万元，然后找到刘波，一手交钱，一手威胁他帮忙完成了冒名顶替真王芳学历的所有手续。”
“事成之后，假王芳拿着录取通知书，顺利去了安京大学报到，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而神秘杀手，则很可能在假王芳的授意或者默许下，为了永绝后患，找机会杀掉了刘波灭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刘波在帮助假王芳入学后，就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波死后，这个世界上，知道假王芳真实来历和冒名顶替秘密的知情人，就还剩下两个，分别是刘波的同乡叶远强，他知道刘波帮人办事以及可能收到过钱，以及真王芳的父亲王大全，他知道自己女儿的录取资格被人顶替了。”
“所以，这两年以来，这名杀手应该一直都在暗中寻找机会，打算对叶远强和王大全下手，彻底清除所有隐患。”
“然而，或许就在这个漫长的清除隐患的过程中，神秘杀手和假王芳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有可能是假王芳在大学里见识了新的世界，彻底厌倦了过去的黑暗和杀手的控制，决心要抛弃他；也有可能是假王芳掌握了杀手杀害阮强、刘波等人的证据，以此来威胁他远离自己，导致双方关系破裂。”
“甚至可能是利益分配不均，或者杀手发现了假王芳另有新欢……总之，最后导致这名偏执、残忍的杀手对假王芳起了杀心，并且由爱生恨，将多年的压抑和愤怒，以那种极端残忍的方式发泄了出来，最终将其杀害。”
小王的分析，为整个悲剧画上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句号。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消化这个几乎完整的故事链。
这个版本似乎能解释绝大部分的疑点，将云南毒贩团伙的背景、阮强的死、刘波的失踪、冒名顶替的实施以及假王芳的最终结局，都串联在了一条以情感和利益纠葛为主线的叙事上。
叶默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块写满了人物关系和白板之上。
叶小雨和小王的推理，逻辑上几乎无懈可击，也符合目前掌握的多数证据指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提醒他，事情或许没有这么“完美”。
那个铁笼，真的只是用来囚禁假王芳的吗？
杀手对假王芳那种超出寻常报复的虐杀，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仇恨？
他知道，现在提出这些模糊的直觉为时过早，新的推理方向至少提供了一个非常具体且可供验证的调查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