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大院门口。
匡子睿抬手示意,身后那队妖魔卫立即散开,将白元枯的宅院团团围住。
按理说,对付宋荣这等阴骨道邪人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些邪修往往自身实力低微,随便一个妖魔卫都能将其正法。
但阴骨道最麻烦之处在于他们擅长蛊惑人心。
总是挑弱者下手,用邪术催生魔念,往往会造成更大的祸患。
匡子睿心头笼罩着不祥的预感。
这个在殓尸所潜伏多年的老鬼,一出手就几乎让整个殓尸所复灭,此刻定会查找新的目标来豢养魔物。
这让他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某地妖物作乱,一位妖魔卫前去清剿,很顺利就斩杀了妖物。
不料当地上百名百姓早已被阴骨道邪修【种念】,竟对前来除妖的妖魔卫生出强烈恨意。
愤怒的民众抄起农具棍棒,如潮水般涌向那个刚刚为他们斩除妖祸的妖魔卫。
“为什么你不早点来?”
“我儿的命你赔得起吗!”
“为什么现在才来?”
“”
愤怒的妖魔卫当即拔刀怒喝:“何方妖物,竟敢幻化人形!”
待杀到只剩最后几人时,残存的几人才在死亡面前恢复清醒。
当年那个老校尉把这事当作笑话讲,在场的妖魔卫们都哄笑起来。
只有匡子睿笑不出来。
他始终觉得这样不对。
那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这个问题至今仍困扰着他,甚至成了他灵枢境修心念时的一道瓶颈。
此刻,匡子睿凝神细听,院落内传来两道清淅的心跳与呼吸声。
除了宋荣,竟还有一人?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他眉头紧锁。
不再迟疑,他推开院门,玄甲在行动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前院空无一人,唯有夜风卷起几片落叶。
他循着气息穿过庭院,推开第二道门扉。
正房前的景象赫然展现在眼前。
月光下,一道瘦削的背影正对着地上瘫倒的老者。
那老者半边脸颊塌陷,胸膛手臂上的皮肉正在被某种未知之物腐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背对着门的男子状若疯魔,手中攥着个瓷瓶,正将暗紫色的毒液一滴一滴浇在老者周身。
他时而发出似哭似笑的嘶哑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嗤——”
毒液所到之处青烟四起,皮肉迅速溃烂。
那老者正是宋荣,此刻连喉管都已腐蚀穿孔,连惨叫都发不出半分,只能在极致的痛苦中剧烈抽搐。
就在这时,那道背影猛地转过身来。
匡子睿早已有所猜测,待看清对方面容后,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正是“白元枯”。
此刻这张脸上交织着悲痛、哀伤与刻骨的恨意,泪水混着血污纵横流淌。
他死死盯住匡子睿,声音嘶哑如破锣:
“妖魔司为何如此无能!竟被一个残废老鬼耍得团团转?”
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匡子睿顿时怔在原地。
白元枯因功体受损而身形消瘦,与黎念这具少年躯体恰好相仿。
施展【血肉衍形】伪装时,只需在面容稍作调整,便可天衣无缝。
但要伪装一个人,远不止样貌这般简单。
声音、举止、乃至呼吸韵律,皆是关键。
对修行者而言,更会下意识感知对方气息。
是悠长还是急促?
暗合何种呼吸法门?
此刻匡子睿感知到的,是一通紊乱不堪的心跳与气息。
这完美契合了一个功体半废之人经历剧烈冲击后的状态。
实则是黎念将【流云息法】转为【归元守一息】时产生的气息逆乱假象。
然而灵枢境修士的可怕之处,在于能直窥心念本源。
心念如烛火,外在皆可伪饰,唯独这盏心灯无法作假。
匡子睿眼中骤然燃起两簇灵焰,如利剑般刺向黎念。
黎念当即收敛本我意识,放任白元枯与明皓峰的执念在心底中翻涌。
滔天恨意如野火燎原,瞬间复盖了他原本的心念。
泪水自然涌出,指尖不受控地轻颤,每个眼神都浸透着真实的悲恸。
这并非表演,而是最真实的反应。
黎念此刻的心念也并非伪装,那本就是白元枯残存的执念。
匡子睿双眼中的火焰微微摇曳。
他看到的是一团焚烧一切的恨火,炽烈到灼痛了他的感知。
那心念中翻涌的绝望与愤怒如此真实,连他都感到仿佛有一阵刺痛。
匡子睿眼中的那簇火焰悄然熄灭了。
他望向正房内弥漫的血腥气,瞬息间便还原了真相。
宋荣潜回此处屠戮满门,欲借仇恨操控白元枯。
却反被悲痛欲绝的白元枯制住,受尽折磨。
这番对黎念的洞察与审视,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对气息的感知、对心念的探查,皆是灵枢境修士的本能反应。
他们观人先观心,而此刻眼前燃烧的,确实是白元枯最真实的恨火。
确实是白元枯。
匡子睿没有起疑心。
眼见“白元枯”要将整瓶毒液倾倒在宋荣脸上,匡子睿本欲阻止。
却不知为何,想起方才心念探查时感受到的灼痛。
也罢。
阴骨道邪修按律当诛,向来也审不出什么。
死在他手中或是他人手中,并无分别。
“嗤——”
毒液泼洒在宋荣脸上,皮肉迅速消融,转眼间只剩森森白骨。
宋荣惨死于此。
匡子睿迈步走向正房,月光隐约照出梁上悬挂的十数具尸首。
“匡大人。”
“白元枯”情绪此刻稍微平复,躬身行礼。
“方才的出言冒犯实属情难自抑,还请大人恕罪!”
“梁上悬着的都是在下的妻妾,连连刚诊出喜脉的萍儿也”
话音未落已哽咽难言。
匡子睿刚踏进门坎,目光挨个扫过那些面目狰狞的尸身后。
他在心底暗叹一声,转身退出,没有步入其中。
“宋荣的尸身需由镇狱司收殓回去检查一番。”
匡子睿声音依旧冷硬,但语气稍缓。
“阴骨道犯下如此恶行,我会联合诸位校尉一起彻查。”
“节哀。”
匡子睿留下这句话后,便命人将宋荣的尸身收殓带走。
镇狱卫随着他一起撤离,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偌大的白府转瞬空寂,只剩下黎念独自立在院中。
他眼中翻涌的悲恸与恨意渐渐平息,最终沉淀为深潭般的冷静。
与此同时,源于明皓峰与白元枯等人的功法传承,正如潮水般涌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