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五校改组的诏书墨迹未干,那股弥漫在洛阳上空的紧张气息尚未散去,德阳殿内再起波澜!当群臣还沉浸在昨夜西园建军、今日北军换血的连环冲击中时,御座之上的刘宏,已然将他的目光投向了帝国军事权力的最顶层架构。旧的太尉府制度,职权模糊,常与丞相、大将军权责交叉,且在皇甫嵩交出具体兵权后,已显名不副实。更重要的是,它无法满足刘宏对军队进行绝对、精细化控制的野心。他需要一个新的,完全听命于自己,能够高效运转,并能从根本上杜绝“兵为将有”的全新机构。而这个机构的蓝图,早已在他心中酝酿多时——枢密院!此刻,朝会之上,刘宏俯瞰着下方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尤其是那些尚未从北军改组令中缓过神来的军功旧臣和士族代表,他知道,抛出这最终、也是最具颠覆性的一步棋的时机,已经到了。这不仅仅是一个新衙门的设立,更是一场对帝国延续数百年的军事指挥体系的彻底革命!他要将调兵遣将的最高权柄,从模糊的惯例和可能的人情关系中剥离出来,牢牢锁进一个由他亲自设计、亲自掌控的“铁笼”之中。
“众卿,” 刘宏的声音打破了朝堂上因北军改组而残留的压抑寂静,他的目光扫过位列三公、如今已无直接兵权的太尉皇甫嵩,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自光武中兴,置太尉,掌四方兵事功课,岁尽即奏其殿最而行赏罚,此乃祖制。皇甫太尉功勋卓着,朕心甚慰,擢其位以酬其功,然……”
他话音微微一顿,如同重锤举起前的蓄力,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提了起来。
“然,天下兵事,日益繁剧。北疆鲜卑、西凉羌胡、南方山越,乃至内地绥靖,兵锋所向,瞬息万变。太尉府职能,偏重于考课、岁终奏报,于临机决断、统筹调度,难免有力所不逮之处。且,各地军情上报,或经州郡,或达将军府,或入尚书台,政出多门,程序繁复,贻误战机者,间或有之。”
刘宏这番话,点出了现行军事指挥体系的几大弊端:太尉职权侧重于事后考核而非事中指挥;情报渠道和决策机构分散;缺乏一个专门、高效、能够总揽全局的军事大脑。这些都是事实,在场许多经历过战事的将领,如曹操等,都深有体会。当年平定黄巾时,若非陛下常常越过常规程序,直接通过卢植、皇甫嵩或密令指挥,战事恐怕会更加艰难。
“更有甚者,” 刘宏的语气渐渐转厉,目光锐利如刀,“各地统兵大将,虽有虎符调兵之制,然一旦授予,在其辖区内,兵马调动几近专断!此虽为应对突发战事之便,然长此以往,难免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将士或只知将令,不知皇命!此非朕妄加揣测,前汉七国之乱,近者……咳咳,” 他适时收住,没有点出具体人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刚刚被“杯酒释兵权”的皇甫嵩模式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
“此等弊端,于国于军,皆为隐患!朕每思及此,寝食难安!” 刘宏的声音带着一种忧国忧民的沉重,然而在那沉重之下,是无比坚定的改革决心。“故,为求兵权归一,政令畅通,应对四方,保我大汉江山永固,朕决意,对最高军事决策体系,进行革新!”
“革新”二字,如同惊雷,再次在朝堂炸响!刚刚经历了北军换血的冲击,陛下竟然还要对顶层动刀?太尉府传承数百年,陛下这是要……要废太尉吗?还是要在太尉之上,再设一个更高的职位?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刘宏清晰而有力地宣布了他的决定:
“即日起,成立‘枢密院’,为帝国最高军事决策机构!总揽天下兵马调动、将领任命(中级以上)、战略规划、军情研判、后勤保障之一应事宜!”
枢密院!一个前所未有的机构名称!其职权描述之广、之重,远超现在的太尉府!这几乎是将全国军事的核心权力,全部集中到了一个衙门!
不等群臣消化这个信息,刘宏紧接着抛出了更关键的人事安排,这也是最能体现他权术精髓的部分:
“枢密院设枢密使一人,由朕……亲任!”
皇帝亲任枢密使!这意味着,从制度上,皇帝成为了这个最高军事机构的直接负责人,将军权彻底内化为了皇权的一部分!任何军事决策,最终都需要皇帝拍板,任何军事行动,理论上都需要皇帝授权!这从根本上杜绝了权臣架空皇帝、把持军权的可能!
“设枢密副使若干,佐理院务。首任枢密副使,由太尉……皇甫嵩担任!”
让刚刚交出具体兵权的皇甫嵩担任副使,这一手堪称绝妙!既安抚了功勋旧臣,给了皇甫嵩极高的荣誉和一定的参与决策权(佐理院务),体现了皇帝的信任与倚重;但同时又明确其“副使”身份,居于皇帝之下,且枢密院的最终决策权和人事权(皇帝亲任枢密使)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皇甫嵩拥有的更多是建议权和执行权,而非决定权。这是典型的“尊其位,削其权”。
“枢密院下设各曹,分司其职,人员由朕与皇甫副使从讲武堂、北军、西园军及诸有才略之文武官员中遴选充任。”
这保证了枢密院的人员构成,将是新旧结合,并以倾向于皇帝的新生代为主。
最后,刘宏掷地有声地宣布了最核心、也最触动既得利益的一条:
“自枢密院成立之日起,天下兵马,无分南北、中外,凡调兵逾五百人者,需凭枢密院下发、经朕用玺之调兵虎符及文书!旧有各地自置、或由太尉府、大将军府发放之勘合、令箭,一律作废!违者……以谋逆论处!”
轰!这一条,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它明确规定,具体的调兵权,收归皇帝与枢密院。以前那种大将军、车骑将军甚至某些资深州牧手握重兵,在一定范围内可以自行其是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没有枢密院的命令和皇帝的玉玺,任何人,包括皇甫嵩这个副使在内,都无法调动超过五百人的军队!这等于是在所有掌握军权者的脖子上,套上了一条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锁链。
这道建立枢密院、收归调兵权的诏令,其冲击力甚至超过了之前的西园建军和北军改组!因为它触及的是最根本的权力规则,改变的是延续数百年的游戏法则!
朝堂之上,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为剧烈的无声震动。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脚下的政治大地正在发生一场深刻的地震。
太傅袁隗终于无法再保持镇定,他出列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陛下!枢密院之设,虽为集中事权,然……然陛下日理万机,亲任枢密使,恐过于操劳。且调兵之权,尽归中枢,若遇边关紧急军情,千里迢迢请示洛阳,恐……恐缓不济急啊!是否可予边镇大将一定临机专断之权,以应不时之需?”
袁隗的话,代表了许多士族和边将的利益。他们担心,权力如此高度集中,会束缚地方手脚,影响应对突发事件的效率。
刘宏似乎早有预料,淡然回应:“袁太傅所虑,朕已知之。枢密院并非僵化机构,朕会令其十二时辰值守,畅通各地军情驿传。遇有紧急军情,可走六百里乃至八百里加急,直送枢密院,朕会即刻处置。至于临机专断……”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斩钉截铁:“非常时期,自有非常之策。然何为‘非常’,需由枢密院与朕共同界定!绝不可再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滥觞!此例一开,后患无穷!朕宁可承担因程序而稍滞之风险,也绝不容许再有不受控制之军权存在!”
他的态度强硬无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为了绝对的安全和掌控,他宁愿牺牲一部分效率。
皇甫嵩站在队列前方,神色复杂。陛下让他担任枢密副使,是给他的体面和台阶,他心中感激。但听到这彻底的收权条款,他心中亦是百味杂陈。他明白,从此以后,他这位太尉、枢密副使,真的就只是一个高级顾问和执行官了,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手握节钺,威震一方。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御座上年轻而果决的皇帝,心中暗叹,躬身道:“老臣……遵旨。必当竭尽所能,辅佐陛下,打理好枢密院事务。”
连皇甫嵩都表态接受了,其他人纵然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再轻易出声反对。曹操目光闪烁,心中快速盘算着这枢密院成立对自己利弊。显然,这限制了他未来可能拥兵自重的可能性,但同样,也限制了如袁绍等其他人的可能性。而且,陛下如此重视军权,自己若能在枢密院体系中表现出色,或许能更接近权力核心?他不由得开始思考,如何能进入枢密院下属的某个重要曹司。
一些原本指望外放为将、掌握一方兵权的士族子弟,此刻心都凉了半截。这枢密院一立,调兵权一收,就算当上了将军、刺史,没有中央命令,也是个光杆司令,毫无意思!陛下的手段,真是太狠了!
朝会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枢密院成立并收归调兵权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吹遍了整个洛阳,并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帝国四方蔓延。
刘宏回到南宫书房,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知道,制度的设立容易,但要让这套新制度真正有效运转,并让天下骄兵悍将习惯并服从这种前所未有的集中控制,难如登天。
最大的挑战,来自于那些远离洛阳的边镇和州郡。他们会乖乖上交旧的调兵凭证,等待枢密院的新虎符吗?那些习惯了有一定自主权的边将,如幽州的公孙瓒,凉州的董卓(此人虽还未成大气候,但已显桀骜),他们会甘心被这条无形的锁链拴住吗?
还有枢密院本身的运作。他亲任枢密使,固然确保了权力,但也意味着大量的军事决策需要他亲自处理,如何保证效率和正确?皇甫嵩作为副使,会真心配合,还是会因权力被架空而产生消极情绪?枢密院下属的各曹,能否在短时间内搭建起来,并有效履行职能?
更重要的是,这条“调兵逾五百人需枢密院命令”的铁律,必然会触犯无数人的利益。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甚至伪造军情以获取调兵权的情况,很可能都会出现。如何监督?如何核查?这需要一套同样严密、甚至更加无孔不入的监察体系。
刘宏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掠过帝国的辽阔疆域。他知道,枢密院的成立,如同在一池暗流涌动的水中投下了一块定基石,但也可能……会激化某些潜在的矛盾。
“传朕旨意,” 他沉声对侍立的宦官吩咐,“命御史台加强对各地军府、边镇的监察,尤其是对兵马调动、军械储备的核查。凡有异常,立报枢密院与朕知!”
“另,着令尚书台荀彧,尽快拟定枢密院各曹职责细则及人员遴选标准,报朕审定。”
“还有,” 刘宏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让蹇硕的西园军和完成改组后的北军五校,都给朕打起精神来!非常时期,需行非常之法!若有谁敢质疑枢密院调兵之权……”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然弥漫开来。
枢密院的大幕已经拉开,但这出旨在绝对掌控军权的大戏,才刚刚开始。前方的路上,注定不会平坦。刘宏能否凭借这全新的制度,真正实现“权柄归一”?还是会在执行过程中,遭遇意想不到的反噬与挑战?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