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洞穴中回荡,越来越近,带着一种整齐划一的压迫感。
赫东握紧手中的镇魂鼓,掌心沁出冷汗,浸湿了鼓身古老的木质和皮革。
第一支火把的光芒猛地刺破黑暗,随后是第二支、第三支……二十余个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现。
他们身披陈旧但厚实的兽皮,手持打磨过的骨矛,眼神锐利而警惕,无声地将赫东四人围在中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为首的一位老者缓步上前。
他拄着一根缠绕着斑驳铜钱的桃木杖,杖头雕刻的复杂符文,与赫东手中镇魂鼓边缘的纹路惊人地一致。
老者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却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隐约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金色光泽。
他目光如电,直射赫东。
“赫连氏的小子,”老者的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在洞壁间碰撞回响,“你祖父没教过你长白山的规矩吗?”
赫东心头一震,对方不仅认得他,还直接道出了他几乎不为人知的祖姓。
他手腕上那串冰凉的鹿骨手串毫无征兆地骤然发烫,迸发出一片刺目的红光。
红光并非散射,而是精准地投射在侧面的石壁上,勾勒出一幅繁复而古老的星图,星辰点位清晰可见。
关舒娴的手立刻按在腰间的短刀刀柄上,身体微微前倾,呈戒备姿态。
程三喜下意识地往王瞎子身后缩了缩,手指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朱砂粉。
王瞎子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上前半步,挡在赫东身前稍侧的位置,对着那持杖老者微微颔首。
“金老哥,多年不见了。”
王瞎子的声音干涩。
被称作金老哥的老者目光掠过王瞎子,没有丝毫波澜,依旧死死锁定赫东。
“王瞎子,你带外人闯山,这笔账稍后再算。”
他手中的桃木杖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赫家小子,回答我!”
赫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意识到否认和逃避毫无意义,对方显然知晓他的根底。
他向前一步,与王瞎子并肩,将手中的镇魂鼓稍稍举起,让鼓身正对着那位金族长。
“老人家,”赫东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祖父去得突然,很多事来不及交代。
但我继承了这面鼓,继承了赫连氏的姓氏。
我们此行并非冒犯,是为了寻找另一面失落的鼓,阻止灾难发生。”
金族长浑浊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紧盯着镇魂鼓,似乎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他身后的守山战士们依旧沉默,但手中的骨矛握得更紧,气氛愈发紧绷。
“另一面鼓?”
金族长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暖意,“就凭你?
一个连规矩都不懂,差点惊动‘守尸人’的毛头小子?
赫连山那个老糊涂,临死前就选了这么个传人?”
赫东听到祖父的名字被如此称呼,眉头猛地皱起。
关舒娴敏锐地捕捉到老人话中的信息,抢先开口,语气冷静而专业:“老先生,您提到的守尸人,我们刚刚遭遇了。
它告诉我们,有一条通道面临开启的危险,需要另一面鼓才能彻底封锁。
我们还得知,有一伙日本人,正在打这条通道的主意。
我的父亲,关远山,三个月前带领的考古队在此失踪,我相信这与这些事情有关。
我们需要知道另一面鼓的下落,这关乎很多人的性命,绝非儿戏。”
金族长的视线终于从赫东身上移开,扫过关舒娴,在她腰间的短刀和锐利的眼神上停留片刻。
“官家的人?”
他哼了一声,“官家当年破四旧,砸毁的神鼓、烧掉的经卷还少吗?
现在倒求上门来了?”
王瞎子叹了口气:“金老哥,时代不一样了。
眼下是大劫当前,那些陈年旧怨能不能先放一放?
老赫头跳神送了命,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堵住那个窟窿吗?
现在窟窿又要开了,光靠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和年轻人,守不住!
他们不是敌人。”
“规矩就是规矩!”
金族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长白山秘境,非守山人血脉不得入内!
赫连山当年自以为悟了大道,坏了多少规矩?
他与外人勾结,妄图改变传承千年的仪轨,这就是代价!”
他话语中透出的恨意与旧怨,清晰得令人心惊。
赫东猛地抬头:“我祖父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金族长逼视着他,“他妄想用他那套东西,取代祖先传下来的法度!
他以为他是谁?
萨满的传承,岂容他肆意更改?
另一面鼓的下落,你们休想知道!
立刻离开长白山,否则,别怪我们按祖规办事!”
他身后的守山战士齐刷刷向前踏出一步,骨矛的矛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压迫感骤增。
程三喜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把手里的朱砂粉撒出来。
关舒娴的刀已经出鞘半寸。
王瞎子急得直跺脚:“金老哥!
你糊涂啊!
那面鼓要是落到日本人手里,一切都完了!”
赫东看着金族长那双泛着金光的、充满固执和旧怨的眼睛,又感受着手中镇魂鼓传来的、与石壁上星图隐隐呼应般的微热。
他忽然明白了祖父可能面临的困境与艰难。
他不再试图争辩或解释,而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双手平稳地托起镇魂鼓,将鼓面朝向金族长,然后,按照记忆中祖父跳神时最基础、也是最庄重的一个节拍,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去。
“咚——” 一声低沉却异常清晰的鼓声荡开。
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
石壁上那幅由红光构成的星图,随着鼓声猛地亮了一瞬。
所有的守山战士,包括那位咄咄逼人的金族长,身体都是明显一震。
他们脸上几乎同时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惊愕、敬畏以及难以置信的神情。
鼓声似乎触动了他们血脉深处的某种东西。
金族长脸上的厉色僵住了,他死死盯着那面鼓,又看向赫东,眼神极其复杂。
愤怒仍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剧烈的动摇。
赫东停下敲击,洞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迎着金族长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规矩若只为固守而存在,终将随毁灭一同埋葬。
我祖父或许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但他的目的和所有萨满一样,为了守护。
现在,需要守护的东西就在眼前,告诉我,另一面鼓,在哪里?”
金族长嘴唇翕动,似乎想呵斥,但那声鼓响和赫东的话仿佛钉子般楔入了他的固执。
他沉默了,只有那双泛金的眼睛在剧烈地闪烁,显示着内心的激烈挣扎。
洞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位守山人族长的最终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