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施施然走入会议厅时,心态已完全不同。不论是成是败,我至少已留了后。
不过,我也有点拿不准主意。本来我认为我按合法程序接过皇权最好,可我看到居伊兹侯爵那张威严的脸时又意识到以他为首的顽固保守派贵族将会是我未来执政的一大死敌,那么是不是利用军事政变流点血才比较符合我的利益呢?
我不禁尤豫起来,这时老特雷维尔公爵注意到了我的神情,便走上前来:“皇后陛下,可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公爵,请您告诉我,我要是想吃核桃,是用小刀慢慢把外壳撬开好?还是用夹子一下子把外壳夹碎好?”
“我认为各有各的好处。用小刀撬的话,壳不会碎一地,而且核桃仁完整又干净,但缺点是太慢;用夹子夹的话,优点是很快,但缺点是壳会碎得到处都是,里面的核桃仁就算不被损伤也会有碎片沾上去的。”老特雷维尔公爵凝视着我低声答道。
“可我若是饿得不行了呢?”我叹了口气,“何况还担心有恶邻突然出现抢走我的核桃。”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用夹子夹吧,毕竟等得久了不但容易饿伤身体,也容易失去核桃。不过,还是等结果出来再用夹子吧,毕竟也不差在这一时。”老特雷维尔向我眨眨眼,随后鞠躬向我告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处,向下首一个人低语了几句,那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会议厅。
“皇后陛下,刚才看到您与特雷维尔公爵谈话时在不断地叹气,可是有什么不妥?”居伊兹侯爵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大臣,应该都是他那一派的人。
“没什么,就是与特雷维尔公爵讨论了几句该怎么吃核桃的问题。”我微笑着说道。
“哦?那倒有点意思,请问皇后陛下喜欢怎么吃核桃呢?”居伊兹侯爵不动声色地问道。
“特雷维尔公爵说核桃对健康有好处,劝我多吃核桃,不过应该用小刀慢慢撬开核桃壳才符合皇后的风范。”我毫不尤豫地在心底仿真着淡然的情绪,“可我告诉他我不但不喜欢吃核桃,甚至还想把核桃送给别人吃,只要这个人不把核桃壳的碎片弄到我周围就行。”
“皇后陛下真不喜欢吃核桃?”居伊兹侯爵默然半晌,略带点意外地问道。
“凡是象这种看起来很麻烦的东西我都不爱吃。”我态度坚决地说道,“我只想与我的宝贝女儿一起吃点简易的东西,要是可以,我永远都不想看到那些麻烦东西。”
居伊兹侯爵点点头,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皇后曾为了收养那个艾琳娜闹到了皇帝眼前的事,也许皇帝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这个年轻的伯爵小姐吧。
“皇后陛下要实在不喜欢吃核桃当然可以不吃,毕竟您是皇后嘛,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喜好。”居伊兹侯爵难得地笑了笑,“不过这可能会让特雷维尔公爵不开心。”
“不开心也没法子,我昨天才满十六岁,我还很年轻,我有我的人生要过。再说了,我是皇后,他不过是我的臣子,岂有皇后听命于臣下的道理?”我略带点强硬地回答。
居伊兹侯爵对我这个态度倒不算太意外,他是知道老特雷维尔公爵为避免卡休斯疑心,一直与自己的女婿一家保持着疏远关系的。作为老特雷维尔公爵的外孙女,十几年来只与老公爵见了两、三次面,能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外祖父有好感才怪了。
“皇后陛下,居伊兹侯爵,我们马上要进行下一个议题了。”就在我和居伊兹侯爵相互试探时,本尼迪克特走过来小声提醒我们。居伊兹侯爵和他那一派的几个大臣微微朝我鞠了一躬便回到了他们的阵营,我一边入座一边推测着刚才我的话居伊兹侯爵信了几分。
“侯爵大人,您认为皇后的可话可信吗?”趁着主持人本尼迪克特与书记员确认记录的工夫,一名大臣在居伊兹侯爵身边轻声问道。
“唔,从目前看皇后似乎没必要对我们撒谎。”居伊兹侯爵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是会一点魔法的,我刚才用‘探心术’探测皇后的情绪,发现她的体温、呼吸都没有发什么变化,似乎证明皇后并没有撒谎。虽然这个探心术不是百分之百准确,但确实帮过我发现过很多撒谎的人。”
“如果皇后没有说谎,那我看不如……”那名大臣在居伊兹侯爵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居伊兹侯爵点点头:“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就这么办吧!”
“肃静!”本尼迪克特敲了敲他的小锤子,“现在本次会议开始第二个议题:即确定卡休斯·阿尔弗莱德皇帝陛下的继承人。请各位提出合适的人选及理由,经书记员确认后由出席本次会议的代表投票决定。”
我紧张地看着会场,不知他们会提出什么人选,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好长时间过去,会议厅也无人发言。
“请各位提出人选并说明理由。”本尼迪克特似乎也没料到居然无人发言,又催促了一遍。
“皇室宗亲好象都死光了吧?还有什么人选?”一名中间派贵族嘀咕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大,可恰逢会议厅正处于寂静之中,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这才想起,佩莱克提斯早在几天前就已鼓动塞德动手柄皇室宗亲一网打尽了。这事我本来记得很清楚的,但因为从昨天起我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居然把这事完全给忘了。
“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本想只是想栽赃塞德,顺便为我们行动打掩护的,没想到还起了这种意想不到的作用?居然替我扫清了竞争对手?”我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却没想到我这出自真心而非做作的惊讶表情让很多原本有点儿怀疑我的人彻底打消了疑虑,这些人可都是政治斗争的老狐狸,非常擅长察言观色的。
“皇后终究还是太年轻,此前也没经历过政治斗争,不可能安排出那么精妙的连环计——再说了,皇后本人几次遭遇塞德的暗杀,甚至有过几次濒死经历,他们是不可能联手的。”很多怀疑过我的贵族和大臣们都这样在心里为我开脱——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这其实是心理学上所说的一种自我暗示,是心理防御机制的一种,越是经历过残酷政治斗争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也就越容易相信自己找出来的理由。
其实也不怪那些人之前对我产生怀疑,实在是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太巧了。先是皇室宗亲被一网打尽,接着便是皇帝本人猝死,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我。再联想到我身后站着的是帝国四大世家之一的特雷维尔家族,以及皇帝绝对不会让外戚强大的传统,这些人便怀疑是我或者是我背后的维雷维尔家族暗中布置的连环计。
只不过,皇帝本人的尸检报告给了这种假想致命一击——谁也不能预料未来,如果说特雷维尔家族预料到皇帝本人会猝死而提前安排对付皇亲宗亲的计划,这也太荒谬了!虽然回到过去还有主神在付出数百年时间养伤的情况下勉强能做到,但预料未来却是连主神都做不到的事,特雷维尔家族若有这种力量,干嘛不自己当神?干嘛不去统一天下?干嘛要委屈巴巴地连自己的女婿都不敢亲近?
正因为那些怀疑我的人发现自己的设想根本站不住脚,因此在看到我那不带伪装的惊讶表情之后便立刻在心底彻底消除了对我的怀疑。只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世上确实存在“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荒唐事。
“皇室宗亲还是有几位的。”过了半天,才有一名老贵族吞吞吐吐地说道,“只不过他们都没有继承权,所以没被召到京城而已。他们是上一代皇帝老阿尔弗莱德皇帝的远亲,因为得罪了卡休斯·阿尔弗莱德皇帝陛下的母亲,所以在二十年前那次差点亡国的战争中被认为与老维利尔斯公爵有关联,被远远地打发到东部边境去了。”
“您这么一说我也印象了,确实如此。”另一名年老的贵族也回忆着说道,“他们确实有阿尔弗莱德家族的血脉。”
“如果实在找不到人选,也只能找他们了吧?”一名中间派大臣说道,顿时引起一片赞同。
“我认为不能光凭这个血脉就选他们吧?”改革派的一名贵族表示反对,“他们这么多年远离政治中心,有没有治国才华、为人如何都不知道怎么能选他们?”
“正是如此,他们二十年前被前皇太后放逐,心里一定充满了怨恨,谁知道他们重新掌权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又一名贵族站了出来。
“可除了他们,还有谁适合这个帝位?阿尔弗莱德家族的血脉只有这几个人了呀!”那名中间派大臣不服气地说道,“各位能再提出个合适人选出来吗?”
“这个……”改革派的人顿时哑了火,会议厅陷入了一片难堪的沉默当中。
“各位大人,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儿。”我突然笑吟吟地插话,“本来我没想起来的,但刚才你们一提血脉倒让我回忆起从赛安皇宫出逃这件事来。”
“不知皇后陛下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本尼迪克特不愧是侍从官长,做事圆滑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立刻凑趣地问道。
我欣赏地看了本尼迪克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在逃出赛安皇宫之后,并不是顺顺当当地回国的,途中有几次差点被他们军部的人抓回去,这件事你们是都知道的了?”
会议厅里的人纷纷点头,我的经历早已传遍天下,我出逃过程中所遭遇的惊险他们都很熟悉。
“可你们知不知道,光凭我一人是万万无法顺利逃脱的,这中间多亏了一个人帮忙才让我不至被捉回去。这个人就是教皇国现八卦圣骑士团的团长格拉瑞,他本人正是格陵普兰帝国开创者格兰德的直系子孙,你们巧不巧?”我装着漫不经心地说道。
会议厅死一般寂静。
本来人们因“曼德拉效应”的缘故形成了集体记忆错觉,他们有意无意地认为我是一个人单独完成了那些传奇般的经历,现在一经我点破,真实的记忆便回到了他们的脑海中。他们不但记起了格拉瑞帮助我的种种事实,也记起了邪龙伊威也亲口认证过格拉瑞是格兰德的后代!
这就尴尬了。
大陆每个人都知道格陵普兰帝国是由格兰德开创的,也知道邪龙伊威就是因为被圣灵教三大主神之一的光明神格洛瑞斯所愚弄才会袭击自己的救命恩人格兰德的。虽然格兰德因为没有指定继承人导致皇位被他人夺去,但格兰德确确实实是有后代留存于世的,若要论血脉,阿尔弗莱德一族当然远远比不上格兰德的后代有资格继承皇位!
“皇后说得对!”改革派的贵族们纷纷醒悟,“说要论血脉,谁也没资格坐这个皇帝宝座!治国不是光凭血脉就可以的,还是要看才干和人品!”这话说得相当在理,不少中间派的贵族和大臣们都纷纷出声赞同,连居伊兹侯爵也频频点头。说来奇怪,自会议第二议题开始后,居伊兹侯爵为首保守派的人就一直没有出声,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各位大人还是需要提个人选的,不然本次会议岂不是白开了?”本尼迪克特有些无奈地提醒。
“实在没有人选就选皇后吧!”一名中间派的年轻贵族笑着说道,“对不起,皇后陛下,我是看大家都太严肃了就开个玩笑来调节下气氛的,没有对皇后陛下不敬的意思。”
我摇摇手表示对这个玩意不介意。
那名年轻贵族还在笑着,可没有人附和他笑,慢慢的,连他自己也发觉不对劝了:“你们……不是想来真的吧?”
“为什么不可以?”一名改革派的年轻贵族站起来兴奋地说道,“论亲近程度,皇后陛下是故去皇帝陛下的妻子,这世上还有比她关系更近的人吗?论才干,皇后陛下能从戒备森严的赛安皇国逃出,途中遇险无数都能化险为夷,这份机智应变谁能比得上?论品德,皇后陛下不仅想成立‘军人扶助基金’帮助穷苦士兵,还被教皇国选为圣女,还有比她品德更高尚的人吗?论功劳,皇后陛下孤身一人留在小石堡诱敌,为北方军团全歼赛安帝国南线兵团创造了绝佳战机,各位能象皇后一样为格陵普兰立下如此大功吗?”
“一点也不错!帝国法律并没有规定女子不能继承皇权,那些遇害的皇室宗亲里也有女子,她们不也是因为有继承权才被召到京城的吗?”另一名改革派大臣也指出了关键,“大陆传统政治中,也不乏女子执政的例子,现在的瑞吉博格王国历代国王均为女王就是个现成的例子,所以格陵普兰立个女皇也不会引来各国的非议,外交上绝无问题!”
“我也赞成选皇后陛下为继承人,这样政权也算是平衡过渡。我国现有的状况各位也不是不清楚,我们经不起大的动荡了!”一名中间派的年老大臣缓缓地说道,“凡事以稳为主,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各位大人还有什么人选?若没有我们就要统计票数了。”本尼迪克特见场中赞成选我为继承人的人越来越多,但还有不少人沉默不言,不得不再次提问。
“想来想去,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我也赞成选皇后。”罗吉斯提克斯一直闭着眼听着场中的议论,见本尼迪克特连问了两遍还没有人提出其他人选,这时也开口表了态。他身为帝国首相,这一开口顿时引起一大片附和。老维雷维尔公爵一直没开口,这时见罗吉斯提克斯也赞同了,才跟着投了赞成票。
“居伊兹侯爵,您是什么意见?”本尼迪克斯见居伊兹侯爵那边的人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便直接问起居伊兹侯爵来,原来喧嚣的会议厅顿时安静下来。
“我想先问问皇后陛下本人的意见。”居伊兹侯爵离席直接走到我面前。
“我……我不知道啊。”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事实上居伊兹侯爵一离座我就警剔起来,开始在心里仿真张皇失措的情绪。
我虽然不知道居伊兹侯爵会‘探心术’魔法,不过我本能地觉得象他这种手握实权还能在卡休斯的猜忌下活得好好的人不好对付,加之前世做审计时习惯了使用谨慎性原则,所以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居伊兹侯爵老谋深算的政治嗅觉觉察到了我的惊慌失措,面对面使用的“探心术”又没发现我的异常,不自禁地在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声调也柔和下来:“皇后陛下不用害怕,照实说就行了。”
“我……我是不想做什么女皇的,要是可以我连皇后都不想做。”我用藏在衣袋的针刺了一下指头,顿时声线中带上了哭声,“我只想和我的女儿艾琳娜,还有我的母亲德米特里夫人安安静静地生活……”
会议厅里静得可怕,所有的人都为眼前这个泪落如珍珠的年轻皇后而心疼,居伊兹侯爵也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
注1:曼德拉效应,指集体记忆错觉,即民众普遍出现的与事实不符的虚假记忆,这是环境信息与人的认知产生偏差并进而支配群体认知形成集体记忆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