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关这个行动代号的。我之前突袭这种据点时,侥幸在一个参与者自杀前问出来了这个代号的含义。”卡宁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第一批参与的人除了接到指令外,还被通知说他们参与的行动叫‘北国之春’,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将为赛安帝国结束独夫统治,带来人人平等的春天,据说是从一个什么地方的‘阿拉伯之春’行动中受到的启发。”
“这话真是大胆,搞这个计划的人居心叵测!”罗斯洛夫虽然不象安必休斯那么铁血,但作为一名独夫统治的继承者自然不会对这种说法抱有好感。
“我原本怀疑搞这‘北国之春’的是格陵普兰帝国,但从这行动计划的目的来看似乎又不象,毕竟他们自己也实施的是帝制。”卡宁沉吟着,“如果说是选举制的某个国家……”
“你是说教皇国?”罗斯洛夫低声道,“你这可不能乱猜!”
“皇太子殿下,不是乱猜。”卡宁也压低了声音,“我担任咨询局负责人之后也查过以前的一些文档,我注意到前太子妃罗琳在出逃时似乎得到过教皇国潜伏人马的帮助。前太子妃罗琳是教皇国圣女的热门人选,得到教皇国帮助情有可原。可问题是,教皇国为什么要派人潜伏在我国境内,甚至与军部的布莱克交上了手,还伤了军部很多人?”
“这件事不可乱说。圣灵教的信徒遍布大陆,处置不好会出大乱子的。”罗斯洛夫话里如此,其实心里已有点信了。当初我从赛安皇宫出逃,罗伯特作为他的代表也与安必休斯“白马羽林军”的队长艾斯一起行动过,私下里也向他提及过行动中的一些异常,罗斯洛夫心里早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此时听到卡宁这么一说,怀疑的种子便如毒蛇似的钻出了土壤。
“我自然守口如瓶,不过陛下问起我的看法时却不能不据实而报。”卡宁收回卷宗,“就怕那些守旧贵族非要认定是格陵普兰帝国动的手,要利用战争破坏陛下的改革计划。”
“这个不怕,我相信父皇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罗斯洛夫被卡宁的话又勾起了对那个圣女的思念,丢下这句话便匆匆而去,却没看见背后卡宁嘴角的笑意。
“总算不负所托,阿西斯特,你们的钱真不好赚。”突袭现场的人都走光了,卡宁仍留在原处慢慢查阅着卷宗,直到一个黑影遮住了灯影才慢悠悠地说道。
“嘿,别抱怨了,那位小姐可是对你赞叹有加呢。”黑影将一袋金币扔到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咣当”一声。
卡宁盯着那袋金币,半天也没有伸手:“阿西斯特,你是知道的,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钱。”他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我知道,你是为了自己的命。”黑影将头上的面罩拉开,他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上唇的八字须梳得溜光,与满头黑色卷发一起构建了一张极富魅力的脸。这正是福雷斯特身边第1百人队的队长阿西斯特,他因护送赛安帝国的和谈使者,玫瑰军团的军团长露丝被塞德伏击而受重伤以来,一直在生死边缘挣扎,直到边境和谈之后才痊愈归队。
事实上,佩莱克提斯向我提及阿西斯特重伤后不久,他就已返回了岗位。佩莱克提斯参与格陵普兰军方计划后,在四处找寻能在巨龙城长期潜伏的人选时就找上了箭术精湛的阿西斯特。
“那位不能说名字的小姐答应过你只要好好做事就能保你平安,你的家小我们都保护着,你放心便是。”阿西斯特将桌上的那袋金币向卡宁推了推,“小姐对你的才能很有好感,说你居然能从阿鲁甘特那里全身而退是非常了不起的。”
“那位不能说名字的小姐这样说可真是杀人诛心啊。”卡宁擦擦额头的汗,他瘦削的脸上尽是苦笑,“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位小姐是怎么知道找到我的,又是怎么断定我参与阿鲁甘特一事的?”
“这你就别问了,那位小姐天性聪慧,你销毁的那些证据只能骗骗别人,可骗不了她。不过你不要怕,只要你好好做事,小姐就不会为难你,时机成熟时带你全家离开赛安也不是什么难事。”阿西斯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可卡宁脸上的苦笑还是没有散去。
安必休斯怎么也想不到,他提拔的咨询局负责人却是我辛辛苦苦埋下的暗桩。
此事说来的确不易。在小石堡大捷之后,北方军团发现赛安帝国很多部队的军用物资储备情况与实际情况不合,所以内部进行了秘密调查。虽然阿鲁甘特隐藏了很多线索,但一经询问俘虏,再一清点军用物资的使用、损毁、缴获、遗失、留存情况,便发现了阿鲁甘特大肆贪墨军用物资的事实。
我依据前世审计的经验,知道没有哪个领导出问题时而秘书能置身事外的,所以提出查找阿鲁甘特身边的心腹,看有没有机会能控制这些人作为我军的内应,斯迪奇军团长同意了我的提议,虽然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些人是战死了还是逃走了,也不知道赛安帝国军方会不会处决这些人。不过,梦还是要做的,万一实现了呢?
我们很容易就知道了阿鲁甘特的心腹是谁、相貌如何——据俘虏的第一军团士兵供认,阿鲁甘特平时最信任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卫队长葛瑞迪,另一个就是其副手卡宁。
我判断葛瑞迪作为卫队长,要时时刻刻跟在阿鲁甘特身边,不太可能代表阿鲁甘特四处活动,只有阿鲁甘特身边的副手卡宁才有这个条件,所以把重点转向了卡宁。由于俘虏招认卡宁在边境战争爆发前就返回了巨龙城,所以我推测卡宁不是奉阿鲁甘特的命令提前去巨龙城处理相关事宜,就是与阿鲁甘特闹翻逃走了,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这边总得有证据才能去要挟人家。
为了掌握证据,我发挥了前世做审计的才华,我先是用根据前世审计准则的要求,对阿鲁甘特军中物资的内部控制制度进行了一个评估和了解,确定了工作的重点和方向之后,我便要求斯迪奇给我把军中的审计员全部抽调来协助我进行工作。
我先是用顺查法估算了一下阿鲁甘特军中物资的大致使用和留存情况,然后用逆查法估算印证了一下,接用便用核查物资单据的审阅法、对物资留存情况与单据比对的核对法、对留存物资进行清点的盘存法、现场勘查小石堡斯莱军团攻城时消耗物资情况的观察法得出了大致数据。
随后我根据前世现金盘点表倒推的技巧,倒推出了阿鲁甘特侵吞军中物资的大致数据,虽然由于倒算法天生的缺点没法精确地计算出每一项物资的使用和留存情况,但对这些对现代审计方法并不了解的人们而言,已是魔术般的表演了。至于前世审计常用的函证法、财务比率分析法、数据修正调节法和专业评估鉴定法,由于条件不具备我统统弃用了,这也是我推算的数据没法做法像前世审计时那样精确的原因。
数据确定后我便开始确认阿鲁甘特和卡宁应分别承担多少责任,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但万幸的是,我在很多物资调拨的单据上发现了阿鲁甘特的签名与印章。
虽然卡宁伪造得惟妙惟肖,但他却没有注意到单据的合理性和逻辑映射关系——很多签名与印章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阿鲁甘特作为赛安帝国南尤里卡省最高军事长官和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根本不需要对一些金额不大的物资调用情况签字,这些事由副手甚至更低一级的军队主官去做就可以,所以阿鲁甘特的签名和印章出现在这些单据上就显得非常可笑。
卡宁煞费苦心想要把自己摘出去,却没有想到反而是在这些不该有的签名和印章上露出了马脚,这种分级授权签名制度在审计上属于内部控制的一项,虽然这个大陆的人没有内部控制的意识,但军中各级分别在自己权限范围内签字其实也是内部控制一种。
卡宁以为只要有阿鲁甘特的签名和盖章就可以让自己逃脱,却没想到我在前期审阅单据时已大致推算出了多大的金额该由阿鲁甘特签字,多大的金额该由卡宁他自己签字——毕竟卡宁只是对有问题的单据进行了伪造签名,对正常的单据是还是正常留下了他的签名的。
我将形成的报告给了斯迪奇一份,另一份交给了佩莱克提斯,毕竟我自己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些。我本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些报告,想不到的是在格陵普兰军方最近的行动中,先是佩莱克提斯说服了阿西斯特添加“北国之春”行动,接着阿西斯特便发现卡宁已升任为安必休斯情报组织的负责人。
在无人商议的情况下,阿西斯特充分发挥了一名优秀指挥官必备的素质——该大胆妄为时就大胆妄为,在未经请示国内的情况下直接潜入卡宁府中,将我准备的那份报告手抄版本放在了卡宁的桌子面前。
卡宁原本还不太在意,毕竟他自认为物证都已销毁,谁也不可能掌握他犯罪的证据。可当他看到那份手抄版报告时,他生平却第一次产生了恐惧感——那份报告写得太详细了,不仅有他涉及的金额,还有他伪造阿鲁甘特的单据份数、日期。
卡宁记忆力绝佳,这也是他在短短半年内能从情报组织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但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成了卡宁的梦魇——他一看到这份报告就意识到自己的命门被人捏住了,虽然这份报告上列示的金额有些出入,不过里面至少有九成内容是对得上的——这说明写这报告的人已经过了充分的调查,随时能要他的小命。
“究竟是谁干的?是军情处?还是阿鲁甘特,又或者是皇帝陛下?”卡宁心神不宁之际,阿西斯特慢悠悠地现身了。
“别猜了,这是某位不能说名字的小姐吩咐我给阁下送来的。”阿西斯特斜靠在门框上,一如当初佩莱克提斯斜靠在我的窗台上。
“是罗琳小姐?怪不得,怪不得!”卡宁的眼中满是恐惧,过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如果是别人他还不信,但此刻我已名满天下,大陆民众普遍形成的集体记忆错觉即“曼德拉效应”让他们觉得我单枪匹马完成了种种不可思议之举,那么我无论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也合理。卡宁正是这样,他一听我的名字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就认定我掌握了他所有的活动。
“那位不能说名字的小姐想要我干什么?”卡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认清自己的价值,“想必那位小姐觉得我还有用吧,不然的话何必把这份报告送到我面前?”
“与阁下谈话就是痛快。”阿西斯特朝卡宁竖了竖大姆指,“那位小姐要求你作我们的暗桩,将贵国境内最近的袭击行为引向其他国家。怎么做我们不管,只要不将怀疑引向格陵普兰就行。就引向塞德·维利尔斯,总之绝不能引向格陵普兰官方。”
“我尽力,不过要是你们的人不争气被人发现了怎么说?”卡宁没有丝毫尤豫就答应了下来,“还有,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格陵普兰官方并未派人参与这次行动,所用的人员全是赛安帝国的退役军人,而且他们也接触不到下命令的人。”阿西斯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身上那长达一米八的长弓,“至于你,我们不仅保证你和你全家的安全,而且也会给你丰厚的报酬。事后你要是想全家移居南方,我们也能安排。那位小姐对你不但能逃过阿鲁甘特事件的牵连,还能担任安必休斯情报组织负责人一事非常佩服,希望你以后能为她效力。”
“阁下别损我了,那位小姐远在数千里之外就能掌握我的一举一动,把我拿捏得死死的,这份智慧与狠辣我甘拜下风。报酬我是不敢想了,只要那位小姐事后不将我灭口就谢天谢地了。”卡宁苦笑,他听懂了阿西斯特口中的安慰兼警告之意——自己要是反水,不但自己小命不保,就是全家性命也不保。
阿西斯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而是慢慢退出了门外,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背心也全是冷汗。要是卡宁存了鱼死网破之意,那他这份报告就成了格陵普兰官方不打自招的刑供状。
“还好,罗琳小姐的威名太大,能镇得住这家伙。”阿西斯特消失在黑暗中,室内的卡宁却是瘫痪在椅子上。
“她到底是人还是鬼神?她是怎么知道我干的那些事的?”卡宁东张西望了好一会才敢起身,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宁可得罪安必休斯被满门抄斩也决不得罪那位不能说名字的小姐——这种被人窥破隐私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它给人的震撼之处在于这不是简单地摧毁你的身体,而是从内到外地摧毁你的信心、你的精神,让你时时怀疑是不是有个隐身人在旁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让你永不停歇地陷入焦虑、紧张、怀疑和绝望之中。
卡宁就是这样,要不是后来阿西斯特出面以我的名义安抚了他几名,只怕他早就发疯了——即便如此,卡宁对我的恐惧仍是深植心中,此后终生都未背叛我,这却是后话了。
“明天给皇帝陛下的报告看来还得加把劲……”留在突袭现场的卡宁盯着那袋金币叹了口气,慢慢收起了金币,这才起身离去。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知道身为安必休斯情报组织咨询局负责人的他,在收那袋金币时手抖得象冬天的叶子。
注1:阿拉伯之春是什么玩意,众所周知,这里就不展开赘述了。
注2:曼德拉效应,指集体记忆错觉,即民众普遍出现的与事实不符的虚假记忆,这是环境信息与人的认知产生偏差并进而支配群体认知形成集体记忆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