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有错,不过你的错以后再议。”我冷冰冰地扫了马弗里克一眼,他的错并不在于向我揭露了社会现实,而是在于太天真,在于还在对以皇帝为首的贵族阶层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居然以为既得利益者会主动吐出吃到嘴里的肉,他看不到这个社会的本质就是一个各级贵族联手压迫人民的社会。
他向我这个未来皇后求助就是他政治上极其天真的表现——姑且不论我是否愿意帮助他们,就算将来我有机会夺了权也无法真正改变这个社会,因为不同的世界发展阶段不一样,我没有蠢到要在这个世界实行深层次土地改革的地步,我最多只能顺着这个世界的走向小小地推动一步罢了,而这小小的一步本质上仍是换汤不换药的改良,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改革。
“马弗里克,你说的这些我会如实向陛下禀告,但我可不敢保证什么。”我点了点头,“就我个人而言,我会全力推动成立‘军人扶助基金’,专门解决为国效力的军人们所遇到的困难,如家庭土地被兼并、受伤后无人供养、阵亡后家庭陷入贫困等等。这个基金里所有款项的收支明细都由士兵、军官以及我本人指定的代表共同监督,所有的监督者同时也要受到所有士兵、军官及社会各界的监督,如发现有贪污、故意扣克、勒索等事,本人立刻处死,其家属三代之内不得享有‘军人扶助基金’的任何帮助。同时,‘军人扶助基金’将致力修订法律,保证军人家庭的土地不得被兼并。”
“啊,真的?”马弗里克一脸惊喜地看着我,周围所有的士兵脸上都露出了心驰神往的表情。不怪他们如此,实在是我订的这个“军人扶助基金”的宗旨实在太好了,不但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而且想从法律上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我的这番言语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赢得了士兵们的好感,虽然他们现在还不敢为我出生入死,但他们也绝不会主动出卖我了。
“我愿向圣灵起誓言,我会尽全力去推动这个基金的成立,即使是赌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当场向圣灵起誓言,起誓时特意摘掉了面纱,我相信凭我这清丽脱俗的面容没有人会怀疑的我真诚。
之前的我非常反感把自己的容颜暴露在众人面前,但在经历了被卡休斯逼婚的屈辱之后,我的心态已发生了变化。我不知道是两世记忆融合的影响,还是潜意识里知道利用这具身躯出众的容貌能轻易地达成自己的目标,我灵魂深处的男性人格火花越来越微弱了——人一旦习惯了捷径,就会逐渐放弃那条正确而充满了艰苦的路。
不过,公平地说,我的心态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也不全是饱经沧桑的结果,“龙之泪”在这其中也起了潜移默化的巨大作用。
“龙之泪”由于蕴藏着巨龙强烈的情感,一方面会强化佩戴者的性格特征、放大佩戴者隐藏在心底里的欲望和情感,另一方面也会减弱佩戴者性格中过于强势的部分,对佩戴者的性格起一个“抑强补弱”的作用。其结果就是不仅“龙之泪”放大了我的恶念,也对原本占主导地位的男性人格特征起了一个削弱的作用。
其结果就是,放大的恶念形成了对权力的病态渴望,这个渴望促使我不断突破底线,再加之削弱的男性人格,使现在的我虽然还是会为别人聚焦我的容貌而生气,但不会象以前那样难以释怀,甚至我也会偶尔主动露出自己的容貌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虽然在海瑟斯遇害的那晚我因亲手复仇成功获得了强大的心理自信使我对外在的容貌不再那么在意,但“龙之泪”的作用显然更为强大,对我男性人格的抑制力也更为明显。
我对自己说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艾琳娜、德米特里夫人等人的安全,是为了向卡休斯报复,是为了不让自己沦为别人刀下的鱼肉……可随着借口越找越多,我自己却越来越难以肯定这些理由的真实性了——在我心灵深处到底是对艾琳娜她们的感情多一些,还是我的私欲更重些,恐怕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马弗里克愿为罗琳小姐实现这个愿望赴汤蹈火!”马弗里克激动之下情不自禁地叫起来。
“那我先谢谢你了。”我戴回面纱冲着范甘德点点头,“今天这事不知这马弗里克要受什么处罚?”
“按军规是要判死刑的。”范甘德不动声色地说道,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不满的低语声。
“肃静!”一名军法官大声喝斥道,士兵们顿时闭上了嘴,他们并无反叛的念头,所以仍受军法军规约束。
“请大将军收回成命!”梅森下了马,单膝跪在地上,“这件事虽然鲁莽,但情有可原!大将军曾经说过,军官应爱兵如子才能对军队如臂使指。这马弗里克联队长也是爱兵心切,并非真心反叛,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
“请大将军收回成命!”所有的军官都下马单膝跪了下来。
“你怎么看,德锐甘老将军?”范甘德冲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点点头,这名老将军正是被马弗里克囚禁的骑兵队万夫长,也是德锐甘龙骑兵学校的创建人,在格陵普兰军中培养了不少基层军官,深得军中敬重。此时他正与获释的众千夫长们一起走过来,这些人衣甲光鲜,根本没有被囚的窘迫之感,我心里更有数了。
“唔……”德锐甘活动了一下手腕,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按军规,马弗里克以下犯上不说,还夺取了军队的指挥权,虽说不是真的的反叛,可不判死刑是无法服众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论有什么理由,军规就是军规,是绝不能破坏的。”范甘德一本正经地冲我说道。
“不错,军规不可废,不然军队就成一盘散沙了。”德锐甘也一本正经地冲着我说,“军队若成了一盘散沙,怎么保护伟大的格陵普兰帝国,怎么保护伟大的阿尔弗莱德皇帝陛下?又怎么保护有着传奇经历又心怀仁慈的德米特里伯爵小姐呢?”
我心里正觉有点莫明其妙,可看到德锐甘不住冲我打眼色的样子,心里顿时一片了然,这群人压根就没打算处死马弗里克,可军规又不可废,而且也不愿事后被卡休斯责难,所以我就成了解决这一事情的关键,谁叫我的身份摆在那里呢,何况我既要收买军心就不能不配合他们一起演戏。正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有些事可以说不可以做,而有些事却是不可以说却可以做的。
“虽说军规不可废,不过我之前也说过,只要这马弗里克不是真心反叛,再大的罪名我也能帮他洗脱。”我板着脸对范甘德说道,“范甘德将军,你要带兵当然要严肃军纪,可你毕竟是格陵普兰帝国的将军,皇室的命令你也不能不服从,对不对?”
“这是自然,我等都深受皇恩,岂有对抗皇室的道理。”范甘德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立即躬着身子装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要不是我了解范甘德是那种不把权威放在眼里的人,我还真差点就信了。
“既然这样,这马弗里克的性命我以皇室的名义特赦了。”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到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情,决定再趁热打铁狠狠收割一把人心,“范甘德将军,我马车里有六万金币,请你取出来分发给士兵们,特别是那些家中破产的士兵!”
我也知道现实中我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收买军心仍是我的既定之策,我与卡休斯、安必休斯之间仍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了将来能得到军方支持,我必须尽我所能地帮助士兵们。
范甘德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这是六万金币,可是整整六十万银币啊,差不多相当于他本部大半年的军饷了。德锐甘则好奇地打量着我,我知道他虽然创建了德锐甘龙骑兵学校,但苦于资金不足一直处于半停摆的状态,看着他闪铄的眼神我心里不由一紧,他不会找我打秋风吧?
周围的士兵们更不用说了,那眼神中的惊喜怎么也藏不住,之前我说要成立‘军人扶助基金’帮助家贫的士兵,他们虽然感动但也觉得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听我说要把这整整六万金币全部发给他们,这可真是雪中送炭的救命钱了,要知道不少士兵家中已陷入无衣无食的绝望境地了,分花的这笔钱就算军官要扣克一些就算到手的钱不能全部偿还他们家中的欠债,但至少能帮助他们家里的人活下去了。
“范甘德将军,这笔钱我要亲自看着你发下去。各级百夫长以上的军官,此次要委屈你们一下,我知道你们也有不少人家中过得比较困难,但总比士兵们家中情形要好些,这次分发暂时先紧着士兵们来。你们若家中实在有困难的,可写信给总督府,我让我的父亲尽力帮助你们,这样可好?”
我知道军中克扣士兵应得的奖赏是格陵普兰军队的传统,就算是北方军团这样的精锐军团也不能完全免俗,这范甘德就算治军再严也不会比北方军团做得更好,所以我委婉地向军官们暗示,我知道他们的困难,但这次就不要插手了。
“罗林小姐言重了,我们是带兵的人,怎么能与自己的士兵争利。”军官们听懂了我的暗示,纷纷客气地说道。范甘德治军严厉,他们本就不敢象别的军队一样明目张胆克扣,再加之他们大多从范甘德身上学到了爱兵如子的作派,平时对手下士兵们的悲苦遭遇也确实充满了同情,此刻又见我给了他们台阶下,哪里还有克扣的想法,所以对我说的亲自在场监督的话也不抱反感了。
当天晚上,虎阳关便以演习为名派出部队将关前关后水塘上的桥面隔断,我则坐在虎阳关的演武大厅里亲手派发金币。原本我只是想在一旁看着范甘德派发的,但范甘德大概是从简那里听说了点什么,临时改变主意坚持让我亲手派发,我原本还想拒绝的,可转念一想这不更有利于我收买军心吗,也就乐得顺从了。
士兵们早些时候先是被马弗里克等军官带头维护他们权益的事打动,接着又被我要成立“军人扶助基金”的诺言感动得无以复加,现在又亲手从我手中接过了沉甸甸光灿灿的金币,倾刻间就有了为我效死之心。心情激动之下不少士兵甚至直接喊出了“罗琳小姐万岁!”这种有点儿大逆不道的话,不过现在我未来皇后的身份相当于是公开了,所以这话被范甘德和一众军官自动忽视了。
为了收买军心,我本人也刻意地对士兵们问寒问暖,特别是对白天那几名哭诉的士兵则是予以特别关怀,对那名说妹妹没有裤子穿的士兵则直接把自己行李中的衣妆奉上——反正我就不喜欢这些女装,正好落得装好人。不过,我自己也知道,虽然我是在刻意收买人心,但我心里也的确对这些士兵的遭遇抱有深切的同情,所以同情的眼光不知不觉地从双眸中表现了出来。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无意中透露的这点同情,比我那刻意的问候更能打动士兵们——真诚永远比虚伪能更深地直达人心,这是海瑟斯留给我的遗产,也是佩莱克提斯、阿西斯特、北方军团上下、库克船长、艾丽丝、简、艾琳娜他们会一个个成为我的朋友甚至亲人的原因。
可悲的是,为了实现对卡休斯的报复,也为了实现自己对权力的渴望,我却渐渐地用机巧之心替代了那份质朴的真诚——以前的我,把自尊自爱看得比什么都重,绝不肯利用这个身躯出众的容颜骗取利益,现在的我却渐渐迷失在复仇的欲望和对权力的渴望中去了……
当然,这一点是我很多年以后才领悟到的,而当时的我心里充满了对卡休斯怒火和对权力的渴望,我不但看不到这一点,反而自鸣得意又进行了出色的谋划。
当晚我就离开了虎阳关,并非我不想在虎阳关留宿,而是士兵们对我满怀感激的神情让我有点儿坐立不安。虽然“龙之泪”放大了我心底的贪欲,但也同时放大了我心底的善良,即使我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地把格陵普兰从卡休斯手上抢过来,可不知怎么回事,我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这些士兵们眼眸中发自内心的感恩。
每当我想要忽视这些朴素的感情时,眼前总是会闪过海瑟斯临死前那悲伤的双眸,紧接又是是德米特里夫人那温柔的眼神和眼角细微的鱼尾纹,最后定格在秀秀那饱受惊吓的眼神上,这些都让我心如刀割。
范甘德虽然有心挽留,可我找的借口是“看到士兵们的这些悲惨遭遇,更让我坚定了要尽快成立‘军人扶助基金’的决心,所以能早一天履行完面见教皇的职责就能早一天投入到创立基金的行动当中去”,对此范甘德倒不便坚持了。
(以下是注释,非正文内容)
注1:德锐甘,dragon,源于古希腊语“drak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