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闺房到正厅的这一路,傅知遥一直在思忖天下局势。
尤其是齐国!
这些年齐国世家的日子早不如表面那般风光,镇国公府老夫人去年冬日【偶感风寒】,不过三日便撒手人寰,随后镇国公世子被指认通敌,满门流放;
太原王氏家主主持族宴时,突然【癫狂失智】,当众撕碎祖训族谱,如今被囚在府中,王氏一族群龙无首,很快便被旁支夺权;
一向低调的江南苏家,家主泛舟赏景时【不慎落水】,捞上来时早已没了气息,而苏家名下半数盐引,不出半月便悄无声息归入了内库。
桩桩件件看似都是意外,可细想下来,哪一件不是断了世家的臂膀、卸了他们的根基?
偏姜墨出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甚至还会为这些不幸的世家垂泪叹息,追封抚恤一应俱全,将【仁君】的戏码做的足足的。
傅知遥手持却扇,嘴边低喃,“姜墨出。”
小茶没听清楚傅知遥说什么,小声询问道,“小姐,怎么了?”
傅知遥唇角微勾,“无事。”
墨者,可染白纸,可遮污迹;出者,可出仁名,可出杀招。
齐国这位君王可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他把世家当作笔下的纸、砚中的墨,想怎么揉捻,便怎么揉捻。那些看似偶然的 “死” 与 “疯”,不过是他掌心棋局里被悄悄移走的棋子罢了。
可惜了,这位君王命短。
上一世的姜墨出死于二十三岁,她到了齐国后曾小心探查过,姜墨出胎里带毒,本就是短命之人,不过仁帝瞒得紧,此事不为众人所知罢了。
小皇帝姜叙白是姜墨出的侄子,其父燕王是姜墨出同父异母的兄长。姜墨出一辈子未娶妻,更未有子嗣,便提早做安排,将帝位传给了小皇帝姜叙白。
上一世的事好象已经很久远了,但终究让她占了些先机。
这一世,她傅知遥想做皇帝,姜叙白便不能再做了。
思忖间,傅知遥已踏入正厅。
依礼,出嫁前需拜别长辈,可如今傅老夫人躲在房中不肯露面,傅慎洲挨了三刀卧病在床,连起身给她这份体面的心思都无,偌大的正厅里,只坐着傅母一位长辈。
傅知遥倒觉这样正好,省了许多虚礼。
“母亲” ,她依着礼制躬身行礼,声线温软如旧。
傅母望着女儿,神色里喜忧缠作一团,眼框早浸得通红,只强忍着泪意唤了声 好孩子。她是该喜的,女儿今日出嫁,天大的喜事,她得笑着才是;可她更忧愁,忧前路,忧馀生。
此刻她倒庆幸能陪着傅知遥一同远赴草原,“阿遥,行李都收拾妥当了,我们再等等野王便是。”
傅知遥轻轻点头。
按规矩,她应先入宫拜别陛下再出城,原没有新郎亲迎的环节,可萧破野偏要来迎,说这是看重。看重便看重吧,于她而言,总归不是坏事。
今日她没穿大婚时的正式喜服,只着了件石榴红的襦裙,毕竟算不得真正的成婚正日。可即便如此,她一走进正厅,还是让周遭瞬间失了颜色,只静静站在那里,便自带万千灼华,让人移不开眼。
妒意和恨意交织在傅知微眼中,她恨傅知遥,恨她风华绝代让自己这个傅家嫡长女失了颜面,更恨她连累自己和亲草原。
若不是傅知遥刺杀萧破野,自己何必去草原做人质?
昨个府里的乱腾她也清楚,不过她觉得这是件好事,带走的银子多她们在草原上才能过的好一些,且手中有银钱,她可做很多谋算,就算这王妃之位傅知遥亦未必坐得稳。
萧破野来的很快,出乎傅知遥的意料之外,他竟然穿了身大红衣服。
傅知遥愣住了。
萧破野也愣住了。
此刻,二人心中涌起的同样的念头。
这是萧破野第二次见傅知遥穿红衣,却是傅知遥第一次见萧破野穿红衣。他就那么立在院中,一身正红锦袍裹着挺拔身形,墨发只束了根同色玉簪,少了几分平日的粗犷,多了几分灼目的贵气。
这个死男人,着实有姿色。
墨十一不及,谢景舟不及,姜叙白亦不及,若是不脏且乖巧,她怕是会让他做第一男宠。
可惜了,不是可惜他脏或不脏,而是自己如今还得仰他鼻息、做戏求权。傅知遥不禁感叹人还是有权势好,有权势才能拥有自己的想要的东西,无上的尊容、透骨的自由或是听话的男人。
“阿遥,我来接你。”
萧破野此言听上去颇为深情,傅知遥的心却陡然漏掉一拍,他唤她阿遥,这还是此生头一次,上一世他也不常唤她阿遥,只有感念她贤惠或是与两个儿子同在时他才会如此唤她。
都是令他觉得有家庭感的温情时刻,落在她的耳中却十分别扭,她不喜欢这个称谓,她与他没那么亲,更没那么近,她只是被迫做了他的床伴而已。
瞧着傅知遥由意外、惊艳到愣怔萧破野微有些不自在,“我穿红色是不是不好看。”
傅知遥:“你想迷死谁。”
这话一出,萧破野先是愣怔,继而憋笑,再后来反而放开了哈哈大笑,他这么一笑整个院子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经过昨个一闹腾,傅家下人都怕极了这匹草原野狼。
萧破野笑着拦腰抱起了傅知遥,朗声道,“走,回家。”
傅知遥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处遥远的草原是她的家吗?
不是吧。
就是这个时候,傅慎洲由人抬了出来,勉强能坐。他原本不打算出来见萧破野,所以一直未出现在正厅,可听说萧破野带着一群草原蛮人进了府,他又胆战了,还是见见吧,不见他怕萧破野找事。
尤其母亲将要出行草原,他无论如何都要送一送,顺便叮嘱几句。
傅老夫人也来了正厅,准备启程草原,她不敢装病,因为知道无用,萧破野行事无忌,不会吃那套。
萧破野不欲搭理傅慎洲,抱着傅知遥就要错过,傅知遥道,“等一下。”
“怎么了?”
傅知遥忍不住附在萧破野耳边提醒道,“傅老夫人。”
她昨晚已经派人给萧破野传信了,这男人怎么忘了呢,傅知遥不满,萧破野马上醒悟,“忘了忘了,忙着娶媳妇儿太高兴了。”
傅知遥没再说话,而是以眼神示意萧破野说正事。
萧破野瞧着傅慎洲道,“你是个孝顺的,我媳妇儿也是孝顺的。”
傅慎洲:???
啥意思?
萧破野继续道,“你不舍得老母亲去草原,我媳妇儿亦不舍得她母亲忧心。嫁妆的事我岳母得罪了你,你定要找董家麻烦。
如今本王网开一面,你老母亲不必去草原了,”
傅老夫人一听差点蹦起来,大喜过望啊。
“真的,我可以不去了?”
傅慎洲也惊喜,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母亲去草原受罪,但是听着萧破野的意思,事关董家,他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关窍,这是交换条件啊。
傅慎洲懂了,但萧破野依然要把话捅破,说给傅老夫人听,“若是你日后与董家相安无事,本王便与你相安无事。
若是有人找董家麻烦,无论是谁,本王就要算到你头上,那这个老太太,呵,本王会派人来接她去草原。”
傅老夫人一听也来不及计较老太太这个称呼了,她赶紧道,“自然自然,一定相安无事,相安无事。”
傅慎洲眉微动,又恭谨道,“董家是我岳家,我自不会找董家的麻烦。”
萧破野又道,“最好不会,董家是本王护的,无论谁找董家麻烦,本王绝不放过。”
傅慎洲头微低,“自然。”
无人看到之处,一抹算计浮上傅慎洲的唇角,野王也好,傅知遥也罢,终究太嫩了,他不必自己出手便可整死董家,且绝不会被萧破野拿到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