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义执掌吏部，何等机敏，立刻躬身答道：“陛下金口玉言，臣子无权妄断。林墨既未革职，其官身自在！李侍郎所引乃迂腐旧例，岂能与陛下明旨相提并论？臣以为，林墨任职已满十年，依制，当升营膳司从五品员外郎！”
李友直被皇帝和吏部尚书接连驳斥，顿时冷汗涔涔，慌忙出列跪倒：“臣愚钝失言！请陛下治罪！”
朱棣冷哼一声，并未叫他起身，也不再理会。
但这番对话，已然向所有与会大臣传递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皇上不仅要用林墨，还要重用，更要打破常规地去用！谁再敢拿林墨的罪臣身份和资历问题说事，便是祸及萧蔷。
经此一番，殿内再无一人敢对林墨之事提出异议。
廷议结束后，朱高炽立即安排户部下属的十三清吏司从各地选派精干人员火速入京，参加由林墨主讲的“户部算学精讲班”。
朱瞻基毕竟少年心性，对这位屡创奇迹的林墨也充满了好奇，当即表示想要亲往听讲。
朱高炽看着儿子：“你是皇太孙，若以真实身份前往，那些官员岂能安心听讲？必定礼仪繁琐，溜须逢迎，徒增麻烦。你若真想去……”
朱高炽沉吟片刻，“户部外放的官员无人认得你，你便隐姓埋名，混入那些官员之中，切勿暴露身份，只带三五名可靠护卫远远跟随即可。”
朱瞻基眼睛一亮，觉得这安排既刺激又妥当，立刻同意。
当日夜，
朱高炽和王景慎便乔装打扮再次来到诏狱。
王景慎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黄绫封皮的圣旨，双手捧起，声道：“林墨接旨！”
这一声让牢房内的几人都是一怔。
“工部营缮司原六品主事林墨，才识优卓，勤勉可嘉。于紫禁城工程，屡献良策，化解危局，裨益甚巨。依制考成，特擢升为工部营缮司从五品员外郎，仍总理紫禁城工程设计事，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牢房内出现了片刻的安静。
六品主事到从五品员外郎，这不仅仅是一级的提升，更是身份和认可的飞跃。
这道任命状是来自吏部，代表着朝廷正式的、程序上的认可，其意义远超太子私下的许诺或皇帝口头上的赞许。
黄淮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斗，用力拍着林墨的肩膀：“文瑾！文瑾！听到了吗？从五品员外郎！吏部的正式任命！这是陛下和朝廷对你的肯定啊！老夫……老夫真是为你高兴！”
黄淮仿佛自己升官了一般，满脸红光。
杨溥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对着林墨拱手：“文瑾，实至名归，可喜可贺。”
王景慎将任命状递给林墨，脸上堆着笑：“林员外郎，恭喜高升！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虽说……呃，办公地点暂时还是在此处，但俸禄、待遇皆按从五品员外郎规制发放，绝不会短了您的。”
林墨接过那卷任命状，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穿越而来，原主已身陷囹圄七年，如今竟在这监狱之中，接到了升官的正式文书。
这戏剧性的一幕，恐怕古今罕有。
林墨将任命状收好，对着朱高炽和王景慎躬身一礼：“谢陛下天恩，谢诸位大人提携。”
王景慎没有眈误，立即对林墨说明了准备请他为户部官员授课的事宜。
“讲……讲课？给户部全国来的官员？”
林墨前世虽然经常给新来的大学生做岗前培训，但那规模和层次，跟给一个帝国的财政官员讲课完全是两回事，这跨度有点大啊！
“没听错吧？在诏狱里？”林墨着实有点懵。
王景慎笑道：“圣上口谕，岂能有假？”
黄淮兴奋地手舞足蹈：“文瑾！这是圣旨！圣旨让你在狱中授课！千古未闻之殊荣啊！天恩浩荡，天恩浩荡啊！”
黄淮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墨平反昭雪、一飞冲天的未来。
杨溥则显得冷静许多，捻着胡须道：“文瑾，此事看似荒唐，实则深意存焉。陛下为何坚持在狱中授课？为何让那些官员来这阴暗之地听讲？此乃‘恩威并施’之道。既要用你之才，授他们理财之术，以‘恩’。亦要让他们亲眼目睹，触犯国法者，纵有通天之才，亦困于囹圄，此乃‘威’。陛下这是借你之事，警醒天下官员啊。”
林墨听了杨溥的分析，这才恍然，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一层帝王心术。
他叹了口气，既然是圣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王景慎道：“林先生，太子爷特意吩咐，令本官将这次授课的章程跟您细说分明。”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清单：“户部这次请您讲的不是寻常记帐，太子爷和夏尚书点名要您讲三样真本事。”
“第一是‘新式核算八法’，就是您做预算案时用的那套分门别类、追根溯源的诀窍。特别是那个‘四柱对比法’，如何从旧管、新收、开除、实在里看出钱粮流向的门道。”
“第二是‘工程钱粮审核要略’。部堂大人特别嘱咐，要您讲讲如何从采买单价看出虚报，从运输损耗发现贪墨，这些都是您在地基案里现成的经验。”
“第三项最紧要，太子爷希望您讲讲‘漕运仓储统筹术’。听说您那个注水放水的题目，其实暗合漕粮调运之理？各仓该留多少存粮，何时该调拨新粮，这里头的算计还请您细细分解。”
“授课时不妨多用些图标。您上次画的那些柱状图、折线图，太子爷看了直说明白晓畅。对了，听说您还创了种叫‘表格’的新式文书？”
一旁的黄淮听得连声慨叹：“文瑾啊文瑾，你这套学问若是传开，户部那些糊涂帐可要现原形了！”
杨溥则沉吟道：“此举若能革除积弊，实乃社稷之福。”
林墨接过清单，沉思片刻。
他是真没想到，一册预算给皇帝和太子带来了如此之大的震憾。
看来，真到了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朱高炽终于发话了。
他下意识左右看看，尽量压低声音道，“林先生，有些话，本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