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求五日。
林墨提前两日,只用三天,便将三大殿预算厘清,并出了一份新的预算案。
当这份新预算案被送到工部后,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
最终核算下来,新预算案比旧方案节省了接近一半的巨额开支!
“胡闹!简直是胡闹!”工部郎中周礼在值房内气得拍桌子,“如此浩大工程,岂能儿戏?削减这么多预算,工期延误谁负责?质量出了问题谁承担?”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这预算根本做不下来!”
“他这是要断了大家的活路啊!”
工部官员集体反对。
阻力空前巨大。
工部尚书吴中也没想到,两份预算案,先后差距居然如此之大,他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但也认为林墨的方案“过于激进,风险难测”。
太子谕令翌日下达工部:明日衙内集议,户部当堂审核三大殿新预算,太子将亲临监议。
暗处,周礼已得朱高煦密令,正与户部左侍郎江道才密谋合演一出双簧,预备在明日堂议上发难,誓要将这预算案参个七零八落。
翌日,
工部衙门,气氛紧张。
太子朱高炽端坐于主位,皇太孙朱瞻基侧立其后,总监工王景慎、工部尚书吴中、左侍郎李友直、营缮司郎中周礼等一众官员分列两旁。
“今日议的,是三大殿工程的预算案。”朱高炽开门见山,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员外郎提出了新案,称可节省大量国帑。吴尚书,你们工部是何意见?”
吴中道:“新预算我看了,令人耳目一新,只是钱材少了近半,这质量问题能否保证,尚存疑虑。”
此话,立即引起了其他官员的附和。
朱高炽不慌不忙,看向王景慎。
王景慎会意,朝殿外挥了挥手,四个太监抬上了一个简易沙盘模型。
“殿下,诸位大人请看。”王景慎指着模型道,“此模型乃是林主事亲手所制,清淅地展示了新旧两种承天殿地基结构的剖面。旧法夯土,过于依赖经验,厚薄不均。林墨之新法,严格分层,每层皆以标准工具检验夯实度,并添加碎石排水层,其坚固、耐沉降、地龙翻身之能力,远胜旧法!”
说着,王景慎让人拿来一个小型夯锤,在两种结构上分别仿真冲击。
结果显而易见,新结构模型岿然不动,旧结构模型则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直观的演示,让众位官员连连称奇。
朱高炽看着沙盘,又看了看手中清淅的预算对比图,微微颔首。
他最关心的便是预算开支和工程质量,林墨的方案在这两点上都无可挑剔。
“好了。”朱高炽抬手制止了还想争辩的李友直,“数据翔实,演示清淅,林主事的预算案,甚合孤意。”
这时,工部左侍郎李友直立刻出列,他并非汉王党,也不是太子党,但却是最坚定的保守派。
李友直躬身道:“殿下,林墨所提新案,看似节省,实则舍本逐末!工程之道,首重规制与稳妥,此乃祖宗成法!旧案预算虽略显宽裕,然正合宫室营造之体统,留有充分馀地,以敬天神,以应不测。若按新案,一味追求节省,滥用所谓‘新法’,坏了礼制规矩,即便建成,亦有违宫阙应有的庄重气象,臣恐其得不偿失,延误了宫城兴建之大计,臣等万死莫赎!”
他坚信一切造作都应遵循古制,效率再高,质量再好,若不合“礼”,便是歧途。
周礼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出列附和:“殿下,林墨年轻气盛,勇于任事是好事。然其用心,恐怕未必全然为公!”
他环视一圈工部同僚,说道:“林墨将预算压得如此之低,是要显得我工部上下此前皆是无能之辈吗?还是要借此凸显他一人之能?此等行径,乃是坏了我官场规矩,非是同心协力为朝廷办事之道!其心可诛!”
周礼这番话极具煽动性,瞬间将技术问题引向了人品和官场规则的批判,果然让不少原本中立的工部官员对林墨也产生了反感和戒备,交头接耳之声四起。
林墨尚未露面,已然成了部分官员眼中的“异类”和“麻烦制造者”。
李友直强调“礼制规矩”和“祖宗成法”时,端坐于侧的太子朱高炽并未立刻驳斥,他性格宽厚,且深知此类争论难以短时间内说服,只是静静听着。
然而,立于其侧后方的朱瞻基,却是眉头紧锁,毫不客气地瞪了李友直一眼,嘴唇微动,虽未出声,但那眼神分明在说:迂腐之极!国事艰难,岂能一味泥古?
朱高炽又请其他官员发表意见,这些官员也纷纷发言,无非是强调旧案的“稳妥”和新案的“风险”,绝口不提预算的巨大差距。
朱高炽笑了笑,再次望向王景慎:“王公公,你作为总监工,有何话说?”
王景慎走出队列,将早已准备好的图表呈上。
“殿下,诸位大人。奴婢以为,工程之道,在于‘效’与‘实’。效,乃效率。实,乃实效、实惠。空谈稳妥而靡费国帑,非臣子所为。”
他手上扬着图表:“这份表疏,同样是林主事的手笔。诸位大人不妨一览。就说这旧案运输费,核算依据为何?每料木材运费竟高达二百两银?而臣查证去岁漕运市价,同等距离,仅需五十两。此一项,旧案便虚耗白银数百万两!”
“旧案人工,征调民夫五千,核算工期半年。然据林主事实地测算并参照宋代《营造法式》,采用新法分工协作,三千民夫,四个月足矣!此又可节省大量口粮、工钱及管理开支。”
“至于林主事在预算案中提到的‘标准化’、‘流水作业’,”王景慎继续道,“并非卑职臆想。秦之箭簇,统一规制,故能保证箭无虚发。长城砖石,亦有法度,方能绵延万里。此乃将作之大智慧!让工匠专精一艺,则熟能生巧,速度与质量自然提升。”
王景慎侃侃而谈,每一个数字都掷地有声,每一处对比都清淅明了。
那些原本准备用大道理压人的官员,在具体的数据面前,变得哑口无言。
李友直脸色铁青,强辩道:“数字终究是数字!工程瞬息万变,岂能尽如林墨凭空捏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