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接过那厚厚一叠预算文书,随便翻看了几页,几乎对他没什么难度。
他前世作为建筑博士,工程项目管理、工程概预算都是必修课,后来为了提升职业资质,更是考取了注册造价师,对这些预算、核算、成本控制的门道可谓了如指掌。
眼前这明朝的预算,虽然格式古旧,术语不同,但内核逻辑万变不离其宗。
他甚至无需动用“天工心印”,仅凭自身的专业知识储备,就足以将这份漏洞百出的预算梳理清楚。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林墨也深知这绝非单纯的技术问题。
他快速翻阅着文书,扫过那些明显虚高的物料报价、不合常理的人工费用以及刻意模糊的运输损耗,心中已然明了这潭水有多深。
“员外郎,丑话说在前头。这预算,我可以帮你们重新厘定,确保其数据详实、逻辑清淅,经得起户部和圣上的推敲。但是,我只负责技术层面的核算与修正。至于这预算背后牵扯到的……人事问题、过往纠葛,我一概不予质评,也与我无关。”
王景慎一听,非但没有失望,反而象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连忙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林先生放心,您只管把这帐目算清楚,做得漂漂亮亮就行!不瞒您说,来之前,上面……上面也是这个意思!”
他隐晦地指了指东宫方向,“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在五日内拿出一份站得住脚的预算,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至于其他的……自有圣心独断,不是我等该置喙的。”
林墨神色平静:“上次洪侍郎失信在先,请先将这三件事办妥。事情办成,明日开工不迟。”
“明日?!”王景慎心头一紧,却知此时不容争辩,只得应声道:“我这就去办。”说罢转身便去协调。
王景慎回到太子府,将林墨已答应接手预算案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闻言,多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连连拍手:“好!好!文瑾肯出手,此事便有望矣!真乃天助我也!”
心中的巨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此时,工部尚书吴中正好也在太子府中商议工程事宜,听闻此事,甚是意外,捻着胡须沉吟道:“林墨……林文瑾?殿下若是不提,臣几乎要将此人忘了。只记得他当年在营缮司时,于土木构造上确有些独到见解,解缙编篡《永乐大典》时,曾特将其借调至同文阁半年,负责核查历代宫室营造之法。后来受解缙案牵连入了诏狱,这一关就是七年。”
顿了顿又道,“臣只知其通晓工法,却万万没想到,他连这钱粮核算、度支预算的繁杂之事也如此精通?竟敢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手?”
太子心情大好,笑着对吴中说:“地基渗水,满朝束手,林墨七日定乾坤。如今这预算乱局,他既敢应承,想必胸中已有丘壑。我大明有如此才干之士实乃幸事。”
吴中连忙躬身称是,心中也确实轻松了不少。
有了林墨这个“局外人”去厘定新预算,等于是有人主动扛起了最棘手、最容易得罪人的“破局”重任。
他作为工部堂官,紫禁城名义上的总负责人,压力骤减。
毕竟,之前具体负责此事的工部右侍郎,此刻还在刑部大牢里吃土呢,他可不想步其后尘。
林墨此举,无异于自告奋勇去蹚雷,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言毕,朱高炽叹了口气道:“我大明有此奇才,实为幸事,只是”
朱高炽话到嘴边,没有继续下去,但在场的人无不心知肚明,太子言外之意:埋没诏狱,实是朝廷之失!
王景慎见状,担心太子言多有失,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连忙上前一步,换了个话题说道:“太子爷,吴尚书,您二位可知,奴婢方才在诏狱,还遇见了一桩奇事!”
“恩?什么奇事?”朱高炽与吴中异口同声问道。
接着,王景慎便将锦衣卫传旨令林墨与黄淮斗诗,林墨倾刻间连作三首诗,震得黄淮心服口服、杨溥刻石研读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并将自己匆忙记录下的诗稿呈上。
朱高炽和吴中好奇地接过诗稿,仔细观瞧。
朱高炽首先看到的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他体胖心慈,更能体会这诗中蕴含的意味,联想到林墨身陷囹圄却仍心系工程,不禁动容:“此子……竟有如此胸襟!身处囹圄,犹思报效,以落红自喻,甘为春泥……这,这岂是寻常士子可比?”
还有那句“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更是令他浑身一震。
此刻,他虽为太子,身处政治旋涡,深知“清白”二字在朝堂之上的千钧之重。
这诗句中透出的凛然气节与坚定操守,让他看到了一位孤臣孽子的风骨!
吴中同样大为震惊,他是洪武年间进士出身,国子监的佼佼者,学问渊博,自恃甚高。
尤其是那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崐仑!”竟让他有些语无伦次:“这等气魄!这等肝胆!豪迈冲云宵,忠义贯日月!真是那林墨倾刻之间所作?!而非古人遗篇?”
他明知故问,只是表达自己的难以置信。
吴中虽然对林墨先前的表现有些非议,但此刻还是由衷赞叹,转身对朱高炽深深一揖:“殿下!臣今日方知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子之才,非止于土木算学,其诗文气节,更是惊才绝艳,直追古之贤士!若论诗才,莫说黄、杨二位学士,便是臣亦远远不及!殿下得此大才,实乃东宫之福,社稷之幸啊!”
朱高炽佩服摇头,“这三首诗词,气象万千,步步升华,想必林文瑾作诗时一定是慷慨激昂,大有舍我其谁之风!”
王景慎呵呵一笑,“太子爷有所不知,林文瑾作诗时,左手拿着鸡翅,嘴上沾着油渍,活象个泼皮无赖”
“什么?”
“啊?”
朱高炽与吴中皆是一怔,互相对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吴中扶额叹道,“放荡不羁,不拘一格,颇有诗仙之风!”
朱高炽听着吴中的赞叹,看着手中的诗稿,胖胖的脸上笑容更加璨烂,心中对林墨的保全之心更重。
这个林墨,带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