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紫禁城中轴线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地基基本完工,正在等待最后的验收。
林墨基本上习惯了狱中的躺平生活。
不但每天好吃好喝,还能和杨溥、黄淮吹吹牛逼,聊聊天。
最终,在林墨的软磨硬泡下,狱丞将杨溥、黄淮关进了林墨的牢房。
这下可好,三人不但每日有可口饭菜,就连林墨洗剩下的洗澡水也被黄淮盯上了。
林墨颇觉不好意思,总是谦让要他们先洗。
杨溥对此坚决推拒,黄淮却毫不讲究。
这位未来宣德朝的内阁首辅,经过五年的牢狱,早将文人那点斯文抛到了九霄云外,每每洗完林墨的二手浴,还会主动为林墨揉腿捶背。
而杨溥虽不沐浴,每次享用完林墨带来的美食后,却总要取出随身小本记上一笔,那密密麻麻的记号,都是他欠下林墨的人情债。
这两位大儒,每日就是看书,吟诗作赋,但是林墨对那些经史子集是一点都看不进去,但他也没闲着,每日处理完“公务”,便继续钻研那“天工心印”的奥秘。
这金手指确实是一个可逐步解锁的科技树。
但凡他知晓线索的领域,无论是土木工程还是冶炼技术,都能逐步点亮关键节点。
譬如土法炼钢、水泥烧制,混凝土调配,虽只记得大学材料学的零碎知识,但经过反复推演,地载之印自会在脑海中勾勒出完整工序。
比如当他尝试复原波特兰水泥配方时,脑海中的心印随即浮现出立窑结构:一、黏土与石灰石碾磨至百目细度。二、混合料入窑煅烧至半熔。掺入适量石膏研磨
慢慢的,林墨案头堆积的草纸渐渐垒成小山,上面爬满了扭曲的公式与结构图。
黄淮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攥住正在演算水泥配比的草纸:“林主事!尔乃朝廷命官,终日捣鼓这些匠作之术,成何体统!”
枯黄纸页在黄淮指间沙沙作响,“若让都察院知晓,少不得参你个玩物丧志!”
杨溥蹲在角落,捧着林墨手写的笔记罕见地开口:“林主事,你这‘牛吃草’的题目,倒有几分意思……”
黄淮在一旁满脸恨铁不成钢:“林主事!你真是闲得发慌,整日琢磨这些无用之功!还有这头开闸放水、那头注水入池,问何时能满,哪家大户会干这等蠢事?”
林墨笑道:“怎会无用?二位大人可知道,修漕运时若算不清进出水量,旱时漕船搁浅,涝时堤毁人亡。这放水注水的题目,练的正是统筹之能。”
他蘸着茶水在石板上画起图标:“譬如建水门,既要考虑每日商船通行次数,又要计算潮汐涨落。若象黄大人这般只开闸不放水,三日河道便成浅滩。若只放不蓄,商船过闸时能摔成碎片。”
杨溥专注地听着,用指甲在“牛吃草”题目旁划了道线:“所以这草量增减,实则是仿真库粮周转?”
“正是!”林墨又画出几道波浪线,“汛期来前须腾空库容,这便如牛吃草。待到青黄不接时开仓放粮,又似新草萌发。算错一步,不是粮糜烂就是闹饥荒。”
黄淮频频点头,眼神一亮,看向林墨:“那若是修筑黄河大堤,该用哪种算法?”
林墨接着为二人详细讲解其中的数学原理,直听得两位大儒目定口呆,叹为观止。
他们并非完全不懂其中要义,脑中对此也有个模糊的认知,但林墨如此系统条理地阐述,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二人不由得对林墨转变了态度。
看来这林墨不但精通匠作之术,对算学竟也有很深的造诣。
只是,若这份才能能用在诗词歌赋上,方称得上真正的大才。
东宫。
朱高炽陷在躺椅上喘着粗气,肥硕的身躯让他呼吸不畅,儿子朱瞻基细致入微的伺候着父亲。
朱瞻基时年十八岁,自永乐九年被朱棣册立为皇太孙起,便常随祖父征讨蒙古,深得圣心。
史载朱棣曾梦太祖朱元璋赐大圭,谕以“传之子孙,永世其昌”,故世人多言朱高炽能继大统,多半因朱棣属意皇太孙。
此中关节,恰似康熙传位雍正,实因偏爱皇孙乾隆一般无二。
朱高炽听着王景慎绘声绘色地描述诏狱里,林墨如何用“牛吃草”和“放水注水”的题目给杨溥、黄淮讲学,胖胖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对正在读《史记》的朱瞻基道:
“这个林墨……真是……让孤说什么好。奉天殿的危机刚过,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不思如何谨言慎行,或是研读经史以备将来问对,竟在狱中琢磨起这些……这些杂学来了。”
朱高炽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忧虑,“杨溥、黄淮皆是学问大家,他若能借此与之结交,本是好事。可……可这般内容,若传扬出去,岂不更坐实了汉王党人攻讦他‘不务正业、专营奇技’的说辞?唉,终是术业有专攻,性情使然啊。”
朱高炽的心情复杂,他欣赏林墨的才华,也感激其解围之功,但又对其不通“正道”,可能授人以柄的行为也颇感无力。
与雄才大略的朱棣截然相反,朱高炽不喜强人所难,性格温和乃至优柔寡断。
这种为君之风,自然难以被朱棣所青睐。
反观朱瞻基,其作风却与父亲迥然不同,更象祖父朱棣,雷厉风行,说话直接,接过话锋道:“父亲所言,儿子不敢苟同。”
朱高炽倒也不意外,他这个儿子向来有自己的主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瞻基道:“父亲忧心林墨授人以柄,乃是仁君之心,顾全大局。然而,父亲可曾想过,为何皇爷爷对林墨此举仅是疑惑,却未加斥责?”
他不等父亲回答,便自问自答:“因为皇爷爷要的,是能办实事,解实忧的臣子!奉天殿地基之困,满朝工部大员、能工巧匠束手无策,是林墨的‘杂学’解决了难题,稳住了龙脉,保全了朝廷颜面!这难道不胜过千万句空洞的经史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