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尚未完全褪去,但一股无形的舆论热浪,今日席卷了首都的大街小巷。
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昨晚七点四十分,总台一套播出的那部名为《饭碗》的专题片。
在这个电视节目普遍严肃说教的年代,一部如此贴近生活,充满真情实感,视听语言又极其新颖的作品,点燃了观众积蓄已久的情感。
“哎,你昨儿看总台那片子没?讲红星厂的那个。”
“看了看了!就那个叫《饭碗》的,嘿,真绝了!看得我直流哈喇子,那红烧肉,拍得比我媳妇儿做的还香!”
“可不是嘛!我看着那小饭桌,就想起我儿子小时候了,那会儿哪有这条件啊。”
“最有意思的是那个姓张的阿姨,哭着哭着就笑了,那句日子有奔头了,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从工厂的休息室,到单位机关的食堂,再到胡同口乘凉的大爷大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昨晚那部不一样的专题片。
它没有声嘶力竭的口号,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却用最朴实的饭菜和最真实的情感,精准的挠到了每一个普通人的痒处。
这些最朴素的感慨,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此起彼伏。
而在行业内部,这场地震的震感则更为强烈。
那大胆的叙事手法,电影般的镜头语言,对同期声的创新运用,以及那直抵人心的情感力量,无不大胆反驳着他们的创作惯性。
“专题片还能这么拍?”
这个疑问,成了当晚无数电视人脑海中共同的风暴。
与此同时,如秦经明所料,几家内核媒体的评论员也熬起了夜。
他们敏锐的嗅到了这部作品背后不寻常的信号,连夜撰写评论文章,准备从体现改革获得感,创新宣传话语体系等角度,对《饭碗》进行深度解读。
一场由一个饭碗引发的风暴,正在悄然蕴酿。
当徐载知和秦语结束休假,再次踏入二楼那片熟悉的办公区时,迎接他们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快看,小徐组长和小秦老师回来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紧接着,整个办公区都热闹了起来。
“小徐组长!小秦老师!可算见着你们真人了!”
一个年轻编辑扔下手里的稿子,第一个冲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昨晚那片子,我全家围着看,拍的真牛。”
“小秦老师!您那解说词写得也太好了吧!”
一个女编导也围了上来,激动的比划着名。
“最后那句价值实现,我们组里几个值夜班的人琢磨了一晚上,都说写绝了!”
秦语只能报以一个礼貌而略带尴尬的微笑,这话她没法接。
毕竟昨晚她父亲才点拨了她。
“小徐组长,那个工人小跑去小饭桌的跟拍镜头,是手持拍的吧?还有那光,绝了!怎么打的?”
一个摄象师挤进人群,满眼都是对技术的渴求。
一时间,徐载知和秦语被热情的同事们团团围住,各种问题和赞美声浪般涌来。
这阵仗,让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只能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说着。
“过奖了”。
“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然后艰难的在人群中挪动。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分开人群。
“行了行了,都围着干什么?让人家小徐和小秦喘口气!”
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老张。
只见他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脸上堆着璨烂的笑容,他走到徐载知面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徐啊。”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前辈特有的欣慰与嘉许:“不错,真不错!有思想,有力量!没给我们评论部丢脸!”
这番话,听得周围几个知情的同事嘴角直抽抽,心想这场景怎么如此熟悉。
老刘当初跟你学的吧。
老赵和老李也紧随其后,脸上挂着同款笑容。
“是啊是啊,”老赵笑呵呵的说,“小徐这创新能力,我们都应该学习啊。”
“小秦才华横溢,评论部才女之名,实至名归实至名归啊。”
老李则接过话来,对着秦语,不吝赞美之词。
打不过就添加。
牢笼三杰今天算是把这六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徐载知多懂事的人,立刻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
什么都是张组长当初带得好,在组里学习时各位老师帮助良多等等,场面一派和谐。
就差包饺子了。
人群中,只有孙鹏的反应最为真实。
他没有说太多场面话,只是挤到徐载知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用力晃了晃。
“好你个小子!真让你干成了,学长我服了,是真服了!”
“但是我有个麻烦,你得帮我,昨晚我媳妇看哭了,非让我今天来问问你,红星厂那红烧肉到底怎么做的。”
这句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气氛也变得更加轻松热烈。
就在这片热闹之中,徐载知和秦语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挣脱出来,一路走向走廊尽头的陈怀安办公室。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以及陈怀安那夹杂着无奈与得意的声音。
“喂?对,是我。什么?想把人要过去帮忙?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这儿还一堆事呢。”
两人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只见陈怀安正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在空中比划着名,满脸你别想了的表情。
看到他们进来,他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先坐,然后继续对着话筒周旋。
“社教中心?孙姐?对对,人是在我这儿,刚回来。什么?借过去给你们做培训?不行不行!他们俩是我的宝贝疙瘩,概不外借!想学?让他们自己看电视去!”
挂断电话,还没等他喘口气,铃声再次响起。
“喂?专题二部?想让他们过去交流经验?真不好意,他们忙得很!真没时间。”
陈怀安一边说,一边对徐载知和秦语挤了挤眼,那表情仿佛在说。
“看见没,香饽饽。”
终于,在挂断了不知第几个电话后,办公室里暂时恢复了安静。
“呼。”
陈怀安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我现在看,是真可以收票参观你了。”
秦语听这话一愣,好奇的看着徐载知和陈怀安。
陈怀安笑道:“之前小徐当上临时组长的第一天,他跑来问我,看他热闹的人太多了,能不能收门票,我说不行,但是今天看,应该是能收了,而且门票供不应求啊。”
秦语没忍住笑了出来。
徐载知大为尴尬:“陈主任,您就别取笑我了。”
“这可不是取笑,”陈怀安的表情严肃了几分,但眼中的欣赏却愈发浓烈。
“你小子可不知道,昨天晚上这片子播完,到底掀起了多大的浪!”
徐载知挠了挠头笑道:“不会吧,陈主任,就是一个普通的专题片而已,能有多大反响?”
他昨天在广院看着学弟学妹们闹腾,只觉得学弟学妹们有点太激动了,其他普通观众应该不是这样啊。
陈怀安被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气笑了:“你这个态度,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反话,你拍的片子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好坏吗?”
“我昨天晚上就被人把家里电话打爆了,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他模仿着电话里听来的语气,绘声绘色的说道。
“老陈,你们评论部这是拍的专题片吗?一点说教没有,全是故事,我跟家里人看得津津有味,跟看电影似的!”
徐载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看来这套领先了三十年的故事化叙事模板,对于1992年的观众来说,杀伤力确实是降维打击级别的。
“还不止如此。”
陈怀安话锋一转。
“就在昨天晚上,评论部的电话就被打爆了,全是各大报纸的评论员,指名道姓的要你们的资料,准备写评论文章!”
徐载知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下意识的追问道:“那有《日报》吗?”
“有啊!”陈怀安毫不尤豫的点头。
“不仅有,人家那边的领导还亲自打来电话,说这是近年来看到的最具创新精神和人民情怀的电视作品,要把它当成一个典型来报道!”
听到这个消息,徐载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语,提出了一个让陈怀安和秦语都意想不到的想法。
“陈主任,”徐载知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既然《日报》都要写评论了,那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写?让秦老师再发一篇啊!”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自己团队里就坐着一位能在《日报》发文的大神,这种机会怎么能让给外人?
陈怀安闻言,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秦语已经扶住了额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她仿佛第一天认识徐载知,无奈的开口道:“小徐组长,你是不是忘了,这片子是我们拍的啊?”
徐载知一愣:“对啊,怎么了?”
“自己拍的片子,自己再写一篇评论文章夸自己写得好拍得妙?”
秦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笑的无语。
“这在行话里叫什么?叫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这传出去,太不体面了。”
“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