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通过评论部办公室的窗户，洒在忙碌的身影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中。
当徐载知再次踏入这个熟悉的办公区时，昨天的审视与骚动，已经淡去了几分。
虽然仍有人会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大多数人已经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只是正面遇到了徐载知，才说一声：“小徐组长。”
徐载知脸上挂着不变的大学生限定款笑容，一路点头致意，敲了敲陈怀安办公室的门
“请进。”
“陈主任，早。”
陈怀安正埋首于一堆文档之中，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是徐载知，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早啊，小徐组长。”
徐载知连忙双手举起。
“领导，别别别，受不了受不了。”
陈怀安这个人，在徐载知眼里简直就是个多变的复合体，属于好象和你很近，又好象很远，但是偶尔还能开个玩笑。
属实是个当领导的材料。
徐载知说着，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几张信纸，双手递了过去，“这是我写的《红星机械厂》重制版的策划案初稿，请您审阅。”
陈怀安接过稿纸，眉毛微微一挑，语气里充满了意外：“这么快？小徐，你可别想糊弄我，我也是从编辑一路干上来的，也当过组长。”
说来，从前天下午开完会到现在，算上中间的小插曲，还不到四十八小时。
而陈怀安昨天给的三天时间，更是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在他想来，徐载知先是集成资料，消化信息就得花点时间，没想到策划案这么快就拿出来了。
“之前在张组长手下学习的时候，我就负责过红星厂素材整理，素材带我都扒了一遍，相关的文本材料也整理过。”
徐载知笑道：“所以我对项目背景不算陌生，省去了搜集材料的步骤，昨天我就直接动笔了。”
这番话让陈怀安点了点头。
他扶了扶眼镜，开始仔细审阅这份手写的策划案。
当《饭碗》质朴的标题映入眼帘时，陈怀安的目光就是一凝。
他没有立刻往下看，而是抬头看了徐载知一眼。
有点意思。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表情也愈发精彩。
从食堂职工的第一视角切入，用吃的变化来折射改革的脉搏，用普通人的获得感来印证时代的进步。
甚至有几分读小说的感觉。
整个策划案充满了浓郁的烟火气和人文关怀，却又巧妙的将所有宏大叙事的主题蕴含其中。
这小子始终在践行他面试的那套理论。
只是当他看到徐载知的策划中那句主题时。
“少谈奉献，多谈回报。”
陈怀安第一次对于徐载知制作的东西皱了眉头，他拿起笔，画了两条线，随后想了想在旁边写了一句话。
随后又仔细的看了起来，直到看完，心中有了底数。
不谈徐载知的策划水平，这小子在叙事手法方面，确实有着可怕的天赋，从之前三分钟样片就能看出来的新颖，到这个策划案里提出来的叙事手法更是加强了受众端的吸引力。
很精彩，可以试一试。
他将策划案放下，沉吟片刻后说道：“方案很大胆，叙事手法也很新颖，不过，最终效果如何，还得看片子说话。”
“这个策划案，我原则上同意了，你可以按照这个思路放手去做。”
徐载知没说话，等待着陈怀安的下文。
毕竟，原则上同意，那就是不同意呗。
“但是”，陈怀安果然话锋一转，把自己修改内容点了出来：“小徐，少谈奉献，多谈回报？”
“想法是好的，你想强调改革给工人带来的实际好处，这个思路没错，但是这八个字，太直白，太出格了。”
一瞬间，都不用陈怀安多说，徐载知立刻明白了过来。
写的时候光顾着表现叙事结构了，自己在度的把握上，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陈怀安说道：“在宣传的语境里，奉献是主旋律，是精神高地。”
“你直接说少谈，这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对这种精神的否定，是站不住脚的。”
“要按你写做，你的片子还没播，就能在审片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会被人抓住把柄，说你思想有问题。”
徐载知冷汗直流，说道：“那我现在就去修改策划。”
可是陈怀安却笑道：“怎么改？”
徐载知一时语塞。
陈怀安笑道：“你看，不要总是想着否定自我，其实我觉得策划不错的，就你的文本功底差了点，创作逻辑不鲜明，不懂得什么叫做融合。”
“小徐啊，你最要紧的，就是要学会，不要什么事情都用简单的对立来形容。”
在徐载知的疑惑中，陈怀安把手中他改过的策划案交给徐载知看。
徐载知看到了一行锋芒不显，但是又饱含力度的笔迹，和自己那只能看得过去的笔迹，有着鲜明对比。
“在无私的奉献中，收获时代的硕果。”
“你看，”陈怀安指着新的句子，向徐载知讲解，“不要把奉献和回报，放在对立的两面。”
“我们不否定奉献，相反我们要首先肯定工人们的奉献，这是我们的立足点。”
“然后，我们再引出回报，也就是时代的硕果。”
“这个硕果是什么？就是你策划案里写的，更丰盛的饭菜，更鼓的腰包，更好的日子。”
“我们把逻辑关系融合一下，我们因为奉献和奋斗，所以我们理所应当的获得了回报。”
“回报和奉献，不是对立的，而是同向同行的。”
“这样一来，既歌颂了精神，又展现了获得，立意上就无懈可击了。”
徐载知看着陈怀安修改后的那句话，只觉得茅塞顿开。
这就是改革派的领导吗？
这那是文本功底的问题啊？
这是高超的政治智慧和宣传技巧。
“我明白了。”徐载知由衷的说道，“陈主任，您这一改，整个策划案的根基就稳了。”
陈怀安没有接话，笑道：“你的想法很好，但是落地的想法啊，不能和脑子里的完全一样。”
“人是社会动物，你脑子里想什么，无所谓，可讲在人面前，就要考虑社会性。”
“我只能帮你改一次，不可能跟在你身边帮你改，所以，秦语那边你发出邀请没有。”
徐载知无奈说道：“太忙了，我今天来就是打算尝试邀请的。”
陈怀安点了点头：“尽快去做，小徐，要认清短板，取长补短啊。”
徐载知顿了顿，说道：“我明白，可是，陈主任，如果她不愿意……”
徐载知试探性的问道：“您看能不能帮我协调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编辑来把关。”
“比如冯老师，来帮我把把关，冯老师已经不在一线了，应该不会和其他组长正面冲突。”
陈怀安闻言，笑了。
“未战先怯？小徐，这可要不得。”
“秦语那边，我让你主动去争取，这是对人才的尊重，也是对你能力的考验。”
随机，陈怀安话锋一转，点拨道：
“至于冯老师，他当然是位好同志，业务靠谱，人也和善，但是小徐，你要记住一句话，多做减法，少做加法。”
“你现在的任务，是把你脑子里那些全新的东西，不打折扣的执行出来。”
“这个阶段，你需要的是能听你指挥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你花时间去说服磨合的老政委。”
“冯老师有他自己一套成熟的工作方法和思维定式，你让他添加，是给他增加负担，也是给你自己增加负担。”
“你得花多少精力去说服他放弃几十年的经验，来接受你这个毛头小子的指挥去写文案？”
“就你刚才那句话，他都能给你直接把策划案否了，到时候，片子没拍成，你们内部先打起来了。”
“所以，”陈怀安一锤定音，“想想办法嘛，新同志才方便接收你的新思想，让你少点掣肘。”
“再说了，”陈怀安笑道，“三顾茅芦嘛，一次不行多试几次，刘备请诸葛亮哪是那么好请的。”
“我明白了，陈主任，我会尽力说服秦语添加的。”
“去吧。”陈怀安挥了挥手，重新埋首于文档之中，“记住，有困难就来找我，但别把简单问题复杂化。”
眼看陈怀安要继续工作，徐载知赶忙重新拿出一张填好的设备申请表。
“还有这个，陈主任，这是我需要的设备清单，您看能不能批。”
陈怀安接过来一看。
摄象两台：sony betaca sp一体式摄录机一套，sony u-atic sp肩扛式摄录机一套。
配件：专业重型三脚架两套，大容量电池以及电缆线。
录音设备：专业枪式话筒两支，配挑杆及防风毛套。
灯光设备： 800w红头灯两盏，含灯架及柔光布。
辅助照明：机头直流灯两盏。
车辆：外采面包车两辆，使用周期暂定五天。
陈怀安的目光在清单上扫过，他的视线在sony u-atic sp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还要一台u-atic？”
陈怀安抬起头，“u-atic和betaca的画质有代差，混着用，后期校色会很麻烦。”
徐载知解释道：“陈主任，我考虑的是，我们的团队都是没经验的实习生，打算分两组进行拍摄，betaca机器金贵，操作也复杂，我带一组人用，边用边练。”
“另外一组人，我打算让先用u-atic练手，主要拍摄一些环境、空镜，等我们拍的差不多了，再把betaca交给他们，重新拍摄。”
这样保证我们的速度，也能确保镜头熟练度和完整性。
“不错，是个好想法。”陈怀安不再多问，拿起笔，在申请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利索的从抽屉里拿出部门公章，重重的盖了上去。
“拿着条子，直接去行政办公室和器材室办手续。”
“车辆使用找老周，器材找老马，设备不是人，这方面如果有人跟你打太极，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行了，快去忙吧。”陈怀安挥了挥手，“我等你的好消息。”
徐载知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现在，去找秦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