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调嗡嗡作响,我把演习文件摊在桌上,指尖划过“实战化对抗”“跨区协同”几个字,眉头拧得紧紧的。杨浩坐在对面,手里转着笔,纸页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却还是没理出个头绪。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林峰抱着一摞训练日志走进来,见我们俩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脸拉得比靶场的靶子还长,不就是一次演习吗?以前又不是没搞过。”
杨浩立刻停下转笔的动作,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老林,你懂什么?这次不一样,文件上明写着‘由顾司令统筹监督’,这可是上面的意思。你说的‘上面’,不就是指他?”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我,“顾司令那心思,谁能琢磨透?当年他带部队搞对抗演习,出的招儿哪次不是出其不意?连他亲儿子,都摸不准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我揉了揉眉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上次和他一起演习,我琢磨着他会按常规路线布防,结果他直接让侦察连绕后端了‘指挥部’,害得我们连输了两场。这次他统筹全局,指不定要出什么‘狠招’。”
林峰把训练日志放在桌角,拉过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文件翻了翻:“嗨,再狠能狠到哪儿去?咱们按实战标准练,把协同和防御做好,还能怕了不成?再说了,顾司令虽严,但赏罚分明,真要是练得好,他也不会为难咱们。”
“你倒是乐观。”杨浩敲了敲文件上的“随机考核”字样,“看见没?这次还有随机科目,谁知道他会临时加什么任务?上次隔壁团演习,他突然让人家在暴雨里搞野外宿营,说是检验应急能力,折腾得全团够呛。”
我想起老顾在家喝中药时皱着眉的模样,再对比他在军区会议室里拍板时的沉稳,忍不住笑了笑:“他就是这样,在家是能被孩子们缠得没辙的小老头,到了部队,眼里就只剩‘标准’和‘任务’。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得赶紧把参演人员和装备清单理出来,下午开个动员会,把要求传下去。”
林峰耸耸肩,站起身:“行吧,听你们的。我这就去统计各营的参训人数,不过说好了,真要是演习赢了,你俩得请全团吃红烧肉。”
“没问题,赢了别说红烧肉,饮料管够!”杨浩笑着应下。
林峰走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
我拿起笔,在文件上圈出重点,心里却暗自琢磨:老顾这次统筹演习,会不会特意“关照”我们团?不管怎样,只能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准备。既是为了完成任务,也不能在他面前丢了脸。
杨浩凑过来,指着地图上的演练区域:“我看咱们得把二营放在西侧高地,那儿视野好,能做警戒;三营负责正面防御,一营留作预备队,你觉得怎么样?”
我盯着地图看了片刻,点头道:“可以,不过得加个应急方案,万一他让咱们跨区支援,得有快速调动的准备。”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营区里传来士兵训练的口号声。虽说演习方案还没完全理顺,老顾的“套路”也琢磨不透,但心里的那股劲却提了起来,既是军人对任务的担当,也是儿子不想在父亲面前露怯的倔强。
作战室的灯光亮了整整两天两夜,我们面前的咖啡杯换了一轮又一轮,方案纸上的修改痕迹叠了一层又一层。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把演习计划敲定,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效率爆发,全是被顾一野同志那一句“两天后我要看到完整方案”逼出来的。他向来如此,给任务时从不含糊,时间卡得比演习的倒计时还准。
我揉着发酸的眼睛,把最后一版兵力部署图钉在作战板上,杨浩凑过来核对完后勤清单,长舒一口气:“总算赶在截止时间前弄完了,再熬下去,我这眼睛都要成熊猫眼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你们先歇会儿,我回家一趟,明天演习前准时归队。”
“怎么突然要回家?”杨浩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放心不下顾司令啊?也是,你这几天没回去,指不定老首长又偷偷减中药剂量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还真被他说中了。
虽说在部队里,老顾对我向来严格,方案里一个数据错了能让我重新改三遍,演习时一个战术不到位能当着全团的面批评我,可一想到他在家喝中药时皱着眉的模样,想到他腰还没好利索可能又偷偷看文件,心里就总悬着块石头。
开车往家走时,天已经擦黑,路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刚拐进院门,就看见我妈在门外散步,手里还攥着个保温杯。不用想,肯定是刚从中医馆拿完熬好的中药回来。
“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演习前要在团里盯着吗?”我妈看见我,快步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胳膊,“怎么穿这么少?晚上凉,也不知道多带件衣服。”
“回来看看您和我爸,方案弄完了,明天一早再回团里。”我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杯,触手温热,“我爸今天的中药喝了吗?没偷偷倒了吧?”
“喝了,我盯着他喝的,还加了两块冰糖,没敢让他多放。”我妈领着我往家走,声音压得低了些,“就是下午的时候,他在书房看了会儿军区的文件,我进去送水果,看见他揉了揉腰,估计是坐久了又不舒服。”
推开门,果然看见老顾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军事杂志,腰后垫着个靠枕,茶几上的中药碗还没收拾。听见动静,他抬头看我,放下杂志,语气没什么波澜:“你怎么回来了?方案定好了?”
“定好了,您要现在看吗?我手机里有电子版。”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目光扫过他的腰。靠枕垫得很妥帖,应该是我妈特意给他放的。
“不用,明天演习现场看。”他摆摆手,又补充道,“这次演习,重点在应急反应,你们团的通讯连上次考核出了问题,这次别再掉链子。”
我心里一紧,刚要解释通讯连已经整改过了,就被我妈打断:“吃饭了吃饭了,一回来就说工作,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先让他吃口热饭。”说着,就把一碗刚热好的排骨汤端到我面前,“快喝,补补精神,明天演习肯定累。”
老顾没再追问,却在我喝汤时,悄悄把我碗里的胡萝卜夹到了自己碗里。他知道我不爱吃胡萝卜,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看着他低头啃胡萝卜的模样,突然觉得好笑又暖心:在部队,他是说一不二、能把我“虐”到怀疑人生的顾司令;在家,他还是那个会偷偷给我夹走胡萝卜、喝中药要加糖的父亲。
第二天清晨,演习场的薄雾还没散,一切就都开始了。
我正带着参谋们检查各营的集结情况,远处的越野车扬起一阵尘土,不用看车牌,光看那稳稳停在指挥车前的架势,就知道是老顾来了。
他下了车,没穿常服,一身作训服衬得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走近时,我注意到他腰间的作训带比平时松了两格,想来还是顾及着没好透的腰。
“各环节准备得怎么样?”他没多余的寒暄,直接走向指挥沙盘,手指点在通讯连的部署区域,“通讯信号覆盖范围再测一遍,别等演习开始了出岔子。”
我赶紧让通讯连连长拿测试数据过来,心里却有点打鼓。虽说这两天通讯连反复练过,但老顾的标准向来高,谁也不敢保证能完全符合他的预期。?这点误差在实战里,可能就是联系不上前线的致命问题。”
通讯连连长脸一下子红了,刚要解释“是晨间雾气影响”,老顾却已经转身走向通讯车:“我跟你去看看设备。”
我赶紧跟上,心里盘算着怎么帮着圆场,却没料到,他上车后没批评人,反而指着信号调节器,跟连长说:“把这个旋钮往顺时针转三格,再试试。。”
连长赶紧照做,测试仪上的数字果然跳了上去,刚好达到标准值。
老顾从通讯车上下来,拍了拍连长的肩膀:“实战里的问题,光靠纸面上的标准解决不了,得多琢磨点‘土办法’。”说完,他转头看向我,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那眼神里没有平时的严肃,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可。
演习正式开始后,老顾没待在指挥车,反而跟着侦察连去了前沿阵地。
我通过对讲机跟侦察连长确认情况时,那边传来老顾的声音:“让战士们注意脚下的沟壑,昨天刚下过雨,土壤松,别摔着。”语气里的细致,跟平时在会议室里拍桌子强调“战术优先”的模样判若两人。
中午休息时,我在临时炊事班撞见他,正端着碗小米粥,手里还拿着勺子,却没怎么动,想来还是没胃口。
我赶紧走过去,把兜里揣的糖递给他:“妈让我给您带的,薄荷糖,含一颗开开胃。”
他愣了下,接过糖塞进嘴里,没说话,却在我转身要走时,轻声说:“下午通讯连的机动演练,你多盯着点,他们新换的设备还不熟练。”
我回头应了声“知道了”,看着他低头小口喝粥的模样,心里忽然踏实了。
他还是那个会在演习场上挑刺、会把标准卡到最严的顾司令,却也没忘了在细节里藏着对战士的惦记,对我的叮嘱。这大概就是他最特别的地方,严是真的严,疼也是真的疼,只是这份疼,总裹在“顾司令”的身份里,得细细品才知道。
傍晚,演习的第一阶段顺利结束,各营的战报都不错。
老顾站在指挥沙盘前,听完汇报,终于露出点笑意:“不错,比上次考核有进步。”说完,他看了眼手表,又补充道,“晚上让炊事班多煮点热汤,战士们跑了一天,别着凉。”
我看着他转身走向越野车的背影,夕阳落在他肩上,把作训服的肩章染得暖融融的。
忽然想起昨天在家,他偷偷给我夹走胡萝卜的模样。原来不管在演习场还是家里,他始终都是那个把责任扛在肩上,也把牵挂藏在细节里的父亲。
这两天演习场的风裹着沙粒吹在脸上,老顾站在高地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目光落在远处正在展开战术队形的战士们身上。
他身后跟着军区的几位参谋,还有旅里的政委,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跟着他的动作走。
一个军区司令,放着其他几个集团军的演习不看,专门扎在我们这儿,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对我们团、对这次演习的格外看重。
我站在他身边,能清晰看到他望远镜镜片反射出的战场画面,也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里,有敬佩,也有好奇。
我们军政委凑过来,压低声音跟我说:“小顾啊,司令这是把厚望都放在你们身上了。这次军改,你们团是军里的核心试点,后续的编制调整、战力整合,都得靠你们拿出标杆来,司令这是亲自来给你们站台了。”
我点点头,心里跟明镜似的。
军改方案下来时,我就知道我们团的担子重。作为集团军里的老牌劲团,我们的调整方向、磨合效果,直接关系到整个旅的改革进度。而我这个“团长”,又多了一层“顾司令儿子”的身份,老顾的关注,自然比旁人更甚。
正想着,老顾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我,语气比刚才严肃了些:“步兵连的穿插速度再提10分钟,战场救护组跟得太近,容易暴露目标,让他们往后撤500米。”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旁边的参谋赶紧掏出本子记录。
我立刻用对讲机传达命令,看着远处的队伍迅速调整,心里忽然明白了他坚持要来的原因。他不是来“参观”的,是来“把关”的。
他怕我因为“团长”的身份想藏拙,怕我因为“儿子”的身份有压力,更怕我们团在军改的关键节点掉链子。所以他宁愿顶着“任人唯亲”的闲言碎语,也要亲自到现场盯着,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我:既要对得起“团长”的职责,也要扛住“军人”的使命。
演习进行到一半,老顾没去临时指挥棚休息,反而跟着我去了后勤保障点。
他蹲在炊事班的帐篷前,拿起战士们的压缩饼干看了看保质期,又摸了摸保温桶里的汤,确认还是热的,才站起身跟炊事班长说:“战士们在野外待一天,吃的得跟上,热汤比什么都管用。”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弯腰检查物资的模样,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在我参加军校集训时,偷偷去看我,却只在远处站着,等我发现时,只留下一袋他亲手煮的茶叶蛋。
原来不管我多大,不管我当了团长还是普通士兵,他对我的期盼,从来都藏在这些实打实的细节里。
傍晚,演习的关键阶段结束,各营的战报陆续传回来,各项指标都超过了预期。
老顾站在沙盘前,听着我的汇报,手指轻轻敲着沙盘边缘,没说话,却在我说完最后一句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却比任何表扬都让我安心。
参谋们收拾东西时,老顾走到我身边,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声音放轻了些:“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军改难,你这个位置更难,但只要把‘兵’放在心上,把‘战’抓在手里,就错不了。”
风还在吹,远处传来战士们的歌声,我看着老顾的侧影,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他的“看重”,从来不是因为我是他儿子,而是因为我是这个团的团长,是要扛着军改重任的军人。他的“期盼”,也从来不是让我活在他的光环下,而是让我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为能撑起一片天的军人。
我握紧拳头,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爸,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更不会辜负这身军装。
天气渐黑,我的迷彩服还没来得及换,刚把行军床的被子铺好,门外就传来小王急促的脚步声,他手里攥着个药盒,额头上还沾着汗:“小飞哥!你快去看看首长!他不太舒服!”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拿起的军帽“啪”地掉在地上,弯腰捡起来都顾不上拍灰,跟着小王就往机关大楼跑。“怎么回事?傍晚复盘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我脚步没停,声音都有些发紧。
“晚饭的时候就不对劲,”小王一边跑一边说,气息都乱了,“炊事班熬了鸡汤,首长就喝了两口,说‘有点累,没胃口’,我扶他回宿舍躺了会儿,刚才进去送水,就听见他说‘心口闷’,我赶紧把阿姨给的药给他吃了,可他靠在床头,脸色还是白的,我实在不放心……”
越听我心里越沉,脚步又快了几分。
机关宿舍的灯亮着,推开门时,就看见老顾靠在床头,眼睛闭着,眉头皱成一团,左手还轻轻按在胸口,床头柜上的水杯没动过,药盒敞着口,里面还剩几粒药丸。
“爸!”我快步走过去,蹲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有点凉,手心却攥出了汗。“现在怎么样?还闷得慌吗?要不要去医院?”
老顾缓缓睁开眼,看见是我,眉头松了些,声音透着股虚弱:“不用……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别大惊小怪的。”他想抬手拍我一下,胳膊却没什么力气,刚抬到一半就落了回去。
“还说歇会儿!”我没忍住提高了声音,拿起他按在胸口的手,指尖能清晰感觉到他脉搏比平时快,“晚饭为什么不吃?知不知道您这身体,一顿不吃都扛不住!”
小王在旁边赶紧递过温水:“小飞哥,你劝劝首长,刚才我让炊事班热了粥,要不先喝点?”
老顾瞥了眼门口的保温桶,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我赶紧接过粥,用勺子舀起一勺吹凉,递到他嘴边。
他没像平时那样犟着说“不用喂”,乖乖张开嘴,慢慢咽下去,只是喝到第三勺时,还是皱了皱眉:“有点烫……”
“我再吹吹。”我赶紧把粥勺拿回来,低头仔细吹着,眼角余光瞥见他鬓角的点点白发,心里忽然发酸。
白天在演习场,他还是那个站在高地上指点战术、声音洪亮的顾司令,可到了晚上,卸了那股子劲,就成了需要人照顾的父亲,连喝口粥都得慢慢品。
喂完小半碗粥,老顾靠在床头,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脸色也缓过来点。他看着我收拾保温桶,忽然开口:“明天演习的收尾工作,你多盯着点,别因为我耽误了。”
“您都这样了,还想着演习!”我没好气地说,却还是软了语气,“放心吧,都安排好了,明天我让杨浩先去现场,我在这儿陪您。”
他想反驳,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没一会儿就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想来是真的累坏了。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心里又疼又无奈。他总把“军人”的身份扛在最前面,把“父亲”的脆弱藏在后面,明明难受得厉害,却还要硬撑着,怕影响演习,怕我分心。
小王轻手轻脚地帮我带上门,我想着我妈也不放心,于是摸出手机给我妈发了条消息:“爸没事,吃了药喝了粥,睡着了,您别担心。”
发送键刚按下去,就看见我妈秒回:“明天要是还不舒服,一定要带他去医院,别听他的!”
我盯着屏幕笑了笑,回复“知道了”,转头再看老顾,月光透过窗帘缝照在他脸上,柔和得不像白天那个严肃的司令。
我在心里默默想:爸,这次您就听我的,好好歇着,剩下的事,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