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北京机场时,午后的阳光正暖。
车子刚把老顾从航站楼接出来,他手还没碰到车门把手,就转头想跟小王说“先去小飞的集训营地绕一圈”,话没出口,就被我妈抢先打断。
“先送我们回家里。”我妈一边扶着老顾上车,一边干脆利落地吩咐,“首长刚下飞机,得先歇着,养足精神再说别的。”
老顾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对上我妈“别想耍花样”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乖乖坐进车里,像个被管住的孩子,小声嘟囔:“就看一眼,又不耽误休息……”
“一眼也不行。”我妈坐在他身边,把靠枕垫在他腰后,“你这身子刚出院,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再去营地折腾,万一累着怎么办?等歇好了,有的是时间看他。”
老顾没再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看向窗外。
车子从机场高速往市区开,路边的高楼一栋接一栋,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一派现代景象。可老顾的目光却总往那些藏在高楼间的老胡同、老槐树。才是他记忆深处的北京,那时的他常在胡同里追着鸽子跑,槐花开的时候,满街都是香。
“你看这北京,一年一个样,高楼越来越多,可老底子还在。”老顾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你看前面那棵老槐树,我小时候就见过,现在还站在那儿,还有胡同口的门墩儿,跟当年一模一样……这就是我的根啊。”
我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立在路边,树干粗壮,枝叶几乎遮住了半条街。
她轻轻拍了拍老顾的手:“是啊,不管怎么变,根还在。就像咱们家,不管你和小飞走多远,干多大的事,心里的根也都在这儿。”
老顾点点头,眼神软了下来。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写“家”字,说“家就是根,不管走多远,都得记得回来的路”;想起后来他穿着军装在北京执行任务,站在天安门广场上,心里满是自豪;现在又盼着能看着小飞在这里完成阅兵任务。
一代代人的根,都扎在这片土地上,扎在这身军装上。
车子慢慢驶进熟悉的部队大院,老顾看着院子里的老海棠树,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他知道,等歇好了,就能去看我,就能亲眼看着儿子在这片他牵挂了一辈子的土地上,走出属于自己的荣耀。而他的根,也会跟着儿子的脚步,在这片土地上,扎得更深、更稳。
车子稳稳停在我们家院门口,小王先下车打开车门,我妈扶着老顾慢慢走下来。院子里的海棠树落了满地花瓣,风一吹,带着淡淡的香,老顾深吸了口气,脚步都轻快了些。
“你看这海棠,比咱们上次来的时候开得还艳。”我妈指着树,笑着说,“等小飞训练完,让他来摘几个海棠果,他小时候最爱吃这口。”
老顾点点头,目光落在二楼的窗户上。那是曾经父亲的书房,窗帘还是他上次来挂的,浅灰色的,透着家常的暖。
“走,进去歇会儿,晚上要是精神好,给小飞打个电话。”他说着,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虽慢,却很稳。
进了家门,我妈先让他坐在沙发上,倒了杯温蜂蜜水递过去:“先喝口水,我去给你铺床,你躺会儿。”
老顾接过水杯,目光却落在客厅墙上的照片上。那是去年他和我在营区拍的,父子俩都穿着作训服,站得笔直,笑容爽朗。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我的脸,心里盘算着:等歇两天,就去集训营地附近转转,不用见面,远远看一眼他训练的样子就行,省得他分心。正想着,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秘书发来的消息,说已经跟集训营地的负责人打过招呼,等老顾休息好,随时能过去。
老顾笑着把手机揣回兜里,喝了口蜂蜜水,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知道,再过几天,就能看见我了;再过十几天,就能坐在观礼台上,看着他迈着正步走过天安门。
这份盼头,像颗定心丸,让他浑身都有了劲儿。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笑。北京的风、家里的暖、儿子的盼,都让他觉得,这次来北京,值了。
而此刻的我并不知道老顾已经到了北京,眼下所有心思都扑在训练上。离国庆越来越近,训练强度也跟着提了上来,每天天不亮就出操,直到月亮挂在训练场上空才收队,汗水把作训服浸得透湿,又被风晾干,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渍,没人喊过一句累。
这天合练结束,我正帮李锐调整踢腿的角度,他总在最后一步收腿慢半拍,我蹲下来帮他按住膝盖:“踢到定位点就稳住,别慌,腰腹再绷点劲。”
李锐咬着牙练了几遍,终于找准了节奏,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肩:“团长,我总算找着感觉了!”
杨浩走过来递我一瓶水,笑着说:“你看这小子,前两天还愁眉苦脸的,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可不是嘛,”我喝了口水,望着远处整齐列队的战士们,他们正对着镜子反复纠正摆臂动作,眼神里满是冲劲,“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就盼着十一那天,把最好的样子亮出来。”
说话间,广播里传来“各方队准备第二次合练”的指令,战士们立刻整理好着装,快步归队。我站在队伍侧面,看着他们踢着正步走过,脚步声整齐得像一个人在走,心里满是骄傲。这是我们战区的兵,是要在天安门广场上代表基层军人的兵。
休息时,我掏出老顾送的牛皮本子,翻到最新一页,写下“9月20日,第二次合练,排面间距误差缩小到2厘米,大家状态越来越好”。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爸,要是你在,肯定会说‘这排面,有当年咱们方队的劲儿’”。
合练的号角再次吹响,我把本子揣回兜里,快步走向队伍。风里带着北京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大家的热情。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亮得很,忽然想起小时候老顾带我在北京看月亮,说“军人的荣耀,就像这月亮,得靠自己一步一步拼出来”。
现在,我正带着兄弟们,拼属于我们的荣耀。
只是我还不知道,此刻在北京的家里,有个人正望着同样的月亮,心里满是对我的牵挂,盼着能早点见我一面,更盼着十一那天,能亲眼见证我的荣耀时刻。
下训后我揣着手机往宿舍走,心里反复琢磨。给老顾打电话怕他听出我嗓子哑,又要担心我训练太累;不给打,又实在惦记他的身体。犹豫半天,还是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喂,妈。”我刚开口,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不是我妈,而是我牵挂了快一个月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喊出了口:“爸?”
电话那头顿了顿,随即传来老顾的笑声,带着点沙哑,却格外亲切:“臭小子,训练累不累?听你妈说,你最近嗓子都喊哑了?”
我心里一暖,又有点慌,赶紧说:“不累,就是合练的时候喊口令多了点,没事。爸,你身体怎么样了?还在吃药吗?”
“早好得差不多了,”老顾轻描淡写地带过,反过来追问,“你们合练顺不顺利?排面齐不齐?别总盯着战士们,你自己也注意膝盖,当年你练正步就爱磕着。”
他一开口就是训练的细节,还有我当年的老毛病,我鼻子忽然有点酸,笑着说:“放心吧,排面越来越齐,我膝盖也没事,每天都按你教的法子揉。对了,你啥时候能出院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老顾的声音,带着点神秘:“快了,你别操心这些,好好训练就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等着吧,回头有惊喜给你。”
我愣了愣,刚想问“啥惊喜”,就听见我妈在旁边喊“让他赶紧休息,别耽误训练”。
老顾应了一声,跟我说:“行了,不跟你聊了,保存体力好好练,十一那天,我等着看你最精神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站在宿舍楼下,心里又暖又纳闷。老顾的声音听着挺有劲儿,不像还在住院的样子,还有那个“惊喜”,到底是啥?
风一吹,训练的疲惫好像都散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牛皮本子,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说不定,他真能赶来看我踢正步?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我就赶紧摇摇头,还是先好好训练,别想这些,别让他担心。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惊喜”,比我想象中更近,也更让我意外。
老顾挂断电话,指尖还停留在屏幕上“小飞”的通话记录上,目光落在桌角我的照片上,那是我去年在训练场上带队的照片,穿着作训服,站得笔直,笑容里满是朝气。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眼里的暖意藏都藏不住。
没等我妈收拾完茶几,他就拿起手机给小王拨了过去,语气里带着点急切:“小王,你跟集训营地那边对接一下,安排一次部队慰问,咱们带点水果、营养品过去,看看战士们训练辛苦不辛苦。”
电话那头的小王立刻笑了,语气里带着点打趣:“首长,您这哪儿是去慰问战士啊,分明是想借着机会,看看小飞哥吧?”
老顾被戳穿心思,也不恼,反而笑出了声:“臭小子,懂什么?战士们训练这么辛苦,慰问是应该的。至于小飞……顺便看看他训练怎么样,省得他总报喜不报忧。”
“哎,我懂,我懂!”小王赶紧应着,“您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既不耽误战士们训练,又能让您‘顺便’看看小飞哥。对了,要不要跟小飞哥透个信?让他有个准备。”
“别透!”老顾立刻打断,“就这么突然去,省得他分心。我就远远看一眼,看看他带队的样子,知道他好好的就行。”
挂了电话,我妈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笑着说:“你呀,嘴上说‘顺便’,心里比谁都急着看他。”
老顾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他训练认不认真,有没有偷懒。”
我妈没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期待,心里也跟着暖起来。她知道,老顾盼这一天盼了很久。盼着能亲眼看看儿子带队训练的样子,盼着能见证他的成长,更盼着十一那天,能看着他在天安门广场上,走出属于自己的荣耀。
而此刻的我,还在宿舍里琢磨着老顾说的“惊喜”,完全不知道,那个让我牵挂了许久的人,已经来到北京,正盼着能早点见我一面,看看我如今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我们刚集合完毕,就接到上级通知,上午会有领导来营地慰问。想起昨天和老顾的通话,还有他说的“惊喜”,我心里竟莫名多了丝期待,训练时都忍不住分神,总往营地门口的方向瞟。
合练到一半,杨浩凑过来,一边踢着正步一边小声问:“你说这次来的会是哪位领导?咱们战区的?”
我刚想回答,就听见营地门口传来汽车引擎声。队伍暂时停下,大家顺着目光看去,几辆军车稳稳停下,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那个身影,穿着笔挺的常服,却依旧腰杆笔直——是老顾!
我愣在原地,下意识就想往前走,脚步却又顿住,眼眶忽然就热了。他怎么来了?不是还在住院吗?无数个念头涌上来,最后都化作了忍不住的笑脸,连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老顾也看到了我,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点欣慰,还有点藏不住的骄傲。他没立刻走过来,而是先跟迎上去的营地负责人握手,又转身跟战士们挥手致意,声音虽不如从前洪亮,却依旧有力:“同志们辛苦了!看到你们训练这么认真,我心里高兴!”
战士们齐声喊“首长好”,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
杨浩在我旁边撞了撞我的胳膊,笑着说:“原来你爸就是惊喜啊!藏得够深的!”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老顾的身影,心里又暖又酸。他肯定是刚出院就赶来了,为了来看我,为了来看他的兵。
直到老顾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子,带队带得不错”,我才回过神,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爸,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看看我儿子。”老顾笑着,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的惊喜,从来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他跨越千里,带着牵挂而来的身影,是两代军人之间,最沉甸甸的惦念。
我们父子俩绕到训练场旁的树荫下,这里没什么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老顾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我,目光从我的作训服领口扫到沾满尘土的训练靴,眼神里满是细致的牵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却格外温和:“黑了,也壮了,看来这阵子训练没偷懒。”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指尖能摸到我胳膊上练出的硬茧,又补充道,“累不累?别总硬撑着,要是膝盖疼,记得还按我教你的法子揉。”
我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比上次见面更明显的白发,心里忽然有点酸,却还是笑着摇头:“不累,大家都一样练,合练越来越顺,马上就能上广场了。”
我顿了顿,忍不住问,“爸,你不是还在住院吗?怎么突然来北京了?身体行不行啊?”
老顾摆了摆手,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早好利索了,大夫说我恢复得好,能出来走走。再说,不来看看你,我心里不踏实。万一你小子训练不认真,丢了咱们家的脸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里的关切骗不了人。我知道,他肯定是为了我,才硬撑着从医院出来,跨越千里赶过来。
我没戳破他的“逞强”,只是攥了攥他的手,轻声说:“爸,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也不会给咱们团丢脸。”
老顾看着我,点了点头,嘴角露出欣慰的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暖得像小时候他陪我练正步的那些午后。那一刻,所有的训练疲惫、对他身体的牵挂,都化作了心里的一股劲。十一那天,我一定要走出最好的正步,让他为我骄傲。
我盯着老顾的眼睛,忍不住追问:“那你这次来北京,看完我还回去吗?”
老顾靠在树干上,阳光落在他肩头,语气带着点笃定:“不了,直接在这儿待到阅兵结束。正好看看方队合练,也省得来回折腾。”
“你走这么久,我妈能放心?”我想起我妈总为他操心的样子,下意识皱了皱眉。
老顾一听,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放心?她哪能放心?这不,你妈也跟着来了,这会儿在家给我熬汤呢,说等我回去喝。”
我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捶了他胳膊一下:“这还差不多。要是你自己跑过来,我还真不放心,你那生活自理能力,跟小孩儿似的,没人盯着,指不定又忘了吃药、忘了吃饭。”
“嘿,你这臭小子!”老顾被我逗得直乐,伸手想拍我后脑勺,又怕我站不稳,最后只是轻轻揉了揉我头发,“就会拿你爸开玩笑。我都多大岁数了,还能忘了这些?”
我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里带着点认真,又藏着少年时的底气:“咱俩谁跟谁啊,你不是我爸嘛,我还能不知道你?不过老顾你等着,这次阅兵,儿子肯定给你长脸。咱们战区的方队,保证走得最齐、最精神,让你在观礼台上一眼就能看见我!”
老顾看着我眼里的光,脸上的笑意慢慢沉下来,变成了满满的欣慰。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沉甸甸的信任:“好,我期待。我儿子的本事,我信得过。”
风又吹过树荫,叶子沙沙响,像在为我们的约定伴奏。我看着老顾的侧脸,忽然觉得,训练再苦、再累都值了。有他在这儿等着,有这份父子间的牵挂在,我就有底气,把最好的样子,亮在天安门广场上。
因为老顾的鼓励,接下来的训练里,我像是浑身多了股劲。以前合练到傍晚,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时,总会忍不住想歇会儿;可现在只要想起他在树荫下说“我期待”时的眼神,就会咬咬牙,再带着战士们多练几遍排面。
有次纠正王鹏的劈枪动作,他总在转身时慢半拍,练得满头大汗,有点泄气地说:“团长,我是不是太笨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想起当年老顾教我踢正步时的耐心,跟他说:“别急,我爸当年教我时,我光纠正摆臂就练了一周。来,咱们再拆动作练,你看我怎么转……”
我一边示范,一边把老顾当年教我的诀窍慢慢讲给他听,“转身时重心要稳,枪托贴紧腰侧”“眼神别飘,盯着前方的基准兵”。王鹏跟着练了几遍,渐渐找对了感觉,眼里重新亮了起来。
杨浩看我比平时更较真,休息时凑过来笑:“你这劲头,跟打了鸡血似的,是不是怕你爸在观礼台上挑你毛病?”
我也笑,手里摩挲着口袋里的牛皮本子,本子里记着这些天的训练进展,还有想跟老顾说的话。
“不是怕挑毛病,是不想让他失望。”我望着远处整齐的方队,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特意从南方赶过来,我得让他看见,他教我的东西,我不仅学会了,还能教给我的兵;他盼着的荣耀,我能稳稳接过来。”
夕阳把训练场上的影子拉得很长,战士们的正步声越来越齐,口号声震得空气都在颤。
我知道,每多练一遍,离“给老顾长脸”的承诺就更近一步。而这份盼头,比任何鼓励都管用,让我在累到极致时,总能重新挺直腰杆,带着兄弟们一起,朝着国庆那天的荣光,一步一步扎实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