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身旁房屋的窗户,突然亮起光芒。
烛光摇曳,窗边映出一道黑影。
是李致远。
老村长竟还在村委会,尚未回去。
此时两人位置距离窗边仅几步之遥。
顾北略的身体猛地一僵,想起方才那番低语,只恨自己多长了一张嘴。
他一向行事干脆,话也不多,也不知今夜是怎么回事,竟失了分寸。
或许,是那即将到来的用电高峰,给的压力太大。
“人老咯,这油灯忘了添油,都灭了。老眼昏花,摸黑找根蜡烛都费劲。”老村长似乎没发现外面的两人,只是自言自语。
随后,他才像是刚看到林清野,招呼道:“是清野啊?正好,进来坐会儿。”
他又转向顾北略,挥挥手:“北略,你去忙你的吧,正事要紧。”
顾北略如蒙大赦,冲两人点点头,逃也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石屋内,烛火在灯台上静静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李致远没有再提刚才的话题,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拟好的协议,推到林清野面前。
“这是你跟狩猎队那边的合作章程,他们都确认过,没问题。你也看看。”
林清野就着烛光,仔细审阅着上面的条款。
“在狩猎队那几天,还习惯?”李致远像是闲聊般开口。
“挺好,长了不少见识。”
“那就好。”李致远点点头,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似乎有些出神,“都是些精力旺盛的小子,村子的未来,还得靠他们。”
未等林清野开口,他话头一转,聊起了学堂。
“说起来,学堂那边,我准备等地里这批粮食下来,就拿出一部分,在村里雇个先生,最好是正当壮年的,分担一下孔先生的压力。孔先生那边,也给他涨些资助。”
“联邦不派人,条件再苦,咱们自己勒紧裤腰带,也得把这事办了。”
林清野点头,这是应有之义。
“那棵枣树苗,也去看过了,己经冒出砖缝己有半尺高。”李致远继续道。
“只要代码能跑,就别动它,一切维持原样。”林清野用了一个李致远听不懂的比喻。
李致远能大致琢磨出其中含义,后将话题绕回了最初的起点。
“刚才北略跟你说的,你别往心里去。电这方面,该用还得用。”老村长坦然道,显然他确实听到了之前的谈话。
“你那边的育种,是头等大事,不能耽搁。你那事消耗的电不算什么。更何况,跟接下来要上马的那个大家伙比,你那盏灯,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林清野的好奇心被勾起:“到底是什么项目,需要这么大的用电量?”
李致远沉默片刻,烛火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最终,他还是决定透露一部分。
“冶炼。”
“冶炼?”林清野有些疑惑,“那不是用高炉,用火煅烧的吗?”
“大部分是,可这次要弄的东西,不一样。”
他解释道,组建商队,需要大量配套设施。
拖挂的载具,给驮兽用的特制鞍具,甚至是一些防御性的金属构件。
还有修桥的结构件,连接件都需要各种矿石冶炼后制成合金材料的参与。
这些东西,都需要用到各种属性的矿石,提取不同的材料,冶炼不同的合金。
重点在于不同的矿石,对应的冶炼方法不一致。
“以前,咱们村里没这个技术基础,最多也就打打铁,修修农具。”
“谁能想到,咱们这小破村,还真是卧虎藏龙,不挖不知道啊。”
“闻人泰,他都会啊!”
“也是厉星祎那家伙亲自出面,才把他请动的。”
李致远又抛出一个内幕:“闻人泰来咱们村之前,就跟厉队长认识,算是老交情了。”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扯远了,又把话题拉回来,开始转述闻人泰那些让他一知半解的理论。
“老闻说,这次要处理的矿石,五花八门。有些可以用高炉,猛火煅烧,问题不大。”
“可有些,比如水属性的矿,其延展性好,但就是不能用火烧。一烧,里面的源能就散了,炼出来的东西,跟废铁没两样。”
他努力回忆着闻人泰的原话,比划着手势。
“所以,处理它的法子,就是用电。叫叫什么来着电解法?”
林清野听到这,心中一动。
电解法?这思路,跟前世的电解铝何其相似。
那玩意儿,可是出了名的“电老虎”。
一吨电解铝,耗电量能达到一万多度。
虽然村里需要的材料总量,估计就半吨(只是这种材料,占大头的还是高炉冶炼),耗电量也不像电解铝那般庞然,但对这个连简陋电网都算不上的供电系统而言,绝对是一场重大考验。
也难怪顾北略会失去往日的冷静,慌不择言。
“老闻还提了个想法。”李致远继续道,
“他说,想在黑水河那边,利用落差,修一座小水坝,弄个水电站。再把他的锻造坊,也一并搬过去。”
老村长说到这,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啊。”
林清野点头。
何止是不容易。
一座再小的水电站,从勘探、设计到施工,没个几千万信用币的投入,根本下不来。
而且建在荒野区,还得考虑异兽对基础设施的破坏,以及日常的维护成本。
以云溪村目前的家底,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烛光下,李致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显得有些落寞。
他看着跳动的火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林清野。
“你说,我这把老骨头,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那一天吗?”
林清野看着他,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
他没有给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空话。
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他自己坚信的事实。
“能。”
一个字,掷地有声。
李致远愣住,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清野。
烛火映照下,这个年轻人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神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信你。”李致远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释然,也有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因为有你在。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这老头子到了下面,也能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