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卫那破败的城门外,一支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部队已然列阵完毕,正是福建水师下属的前锋营陆战营,共计一千二百馀名精锐。
他们统一身着深蓝色水师作战服,外罩铁札甲,头戴八瓣铁笠盔,手持燧发火枪,腰佩制式腰刀。
士兵们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锐利,面无表情,一股久经沙场的彪悍之气扑面而来,与城墙上那些探出头来、面黄肌瘦、穿着破烂号服的卫所守军形成了天壤之别。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队伍的前方,赫然陈列着五门用骡马拖拽而来的重型野战火炮,黑黝黝的炮口有意无意地指向镇海卫那低矮残破的城墙。
陆战营为首的两位将领,正是营将贺辰与副营将张之极。
贺辰面容冷峻,棱角分明,缓缓扫视着眼前这座号称“四大卫”之一的破败城池,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鄙夷。
“哼,这帮废物,好好的一个海防重镇,竟然被他们经营的破败至此,真是丢尽了大明的脸面。”
而年轻的张之极,经过厦门大营那日的洗礼,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沉稳与坚毅。他望着城墙上那些衣衫褴缕的守军,轻轻叹了口气:
“唉,倒也不能全怪他们。文官把持朝政,军饷常年拖欠,屯田又被豪强势宦侵占,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又怎能指望他们上阵杀敌?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不到片刻,以吕杨为首的一众镇海卫军官,匆匆忙忙、衣冠不整地冲出城门,脸上堆满了谄媚与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
贺辰甚至没有下马,只是用马鞭轻轻敲了敲靴子,声音冰冷地开口道:
“本将福建水师陆战营营将贺辰,奉总兵大人军令,即日起接管镇海卫一切防务、兵员、器械、屯田、户籍。限你等三日内,交齐所有册籍,清点完毕。若有隐匿、虚报、阻挠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淅地传遍了寂静的城门外。
吕杨浑身一颤,连忙躬身拱手,连连摆手:“不敢!绝不敢!末将一定亲自督办,三日内必定将所有册籍整理妥当,双手奉上!”
后面的一众将领也纷纷跟着拱手领命,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吕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贺辰,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贺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等在城中已备好薄酒,为将军接风洗尘,还请将军赏脸……”
“接风就不必了。”贺辰打断他的话,语气依旧冰冷,“不过有件事,倒是希望吕大人能够帮帮忙。”
“将军客气了!”吕杨心中一喜,连忙说道,“但说无妨,吕某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推脱!”
对方只要肯“麻烦”自己,那便说明自己还有用处,自己的这条性命就算保住了。
“给你一个时辰。”贺辰淡淡开口,“将卫所中所有操军、屯军的青壮,全部召集到校场之上,能做到吗?”
“这……”吕杨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不知召集他们,是有何缘由?”
贺辰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就说,朝廷要发粮饷了。”
吕杨一怔,这才注意到陆战营后方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十辆大车,车辙深陷,显然满载重物。
他心头瞬间一热,随即涌起一股又酸又苦的复杂情绪。虽然他自己身为指挥同知,靠着各种手段倒也没怎么缺过吃穿,但这些年卫所上下,谁不是勒紧裤带过日子?朝廷发粮饷……多少年没听过这话了!
他连忙躬身,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是!末将遵命!这就去办!”
“进城!”贺辰不再多言,大手一挥。
“是!是!”吕杨连忙侧身让路,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整支陆战营队伍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着镇海卫城中走去。那齐刷刷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震得地面微微颤斗。
海风掠过残破的镇海卫城墙,卷起尘土与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座曾经像征着大明海权巅峰的“四大卫”之一,如今在新军的铁蹄与重炮面前,轻而易举的无声崩解,而一个全新的时代,正随着这支精锐之师的进城,缓缓拉开序幕。
吕杨看着这支宛若天兵下凡的精锐,来不及感慨,连忙拉过一旁同样被震撼得目定口呆的几名卫所将领,急声吩咐道:
“快!快!将你们手下能派的亲兵、家丁都派出去!挨家挨户地敲锣打鼓宣传!就说朝廷钦差来了,要发粮饷!一个时辰之内,必须要保证所有青壮都在校场集合,谁敢不来,军法处置!”
其他几人何时见过如此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军队,一时之间震撼得双目失神,再也不敢提什么拒不接受接管的狂言,只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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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镇海卫校场
原本足以容纳近万人的大校场上,此刻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这些卫所兵卒大多穿着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鸳鸯战袄,一个个面有菜色,眼神徨恐不安地看向四周肃立警戒的陆战营将士。
当他们看到对方身上那一看就无比精良、锃亮的铁甲时,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与自卑。
人群中,王二柱穿着他那身补丁摞补丁、几乎无法蔽体的鸳鸯战袄,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他是被自家小旗官从码头上硬喊回来的,为此他还放弃了海商许诺的、那足以让家人糊口几日的工钱。
要不是小旗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朝廷派人来发粮饷了,天大的好事”,他绝不会放下手头的活计跑回来。
他还清淅地记得,临走时,那名海商听说他要回去领粮饷时,眼神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鄙夷:
“哟,还是个当兵的死丘八?就你这样的,说是路边乞讨的都有人信,还敢说自己是当兵的?还领粮饷?你们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