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见赵诚如此徨恐,有些惊讶。
对方已知他并非常人,开碑裂石只是等闲,按理说不应该怕成这副模样。
可还是一个劲儿劝他离开,看来是觉得仅凭展示出的这点手段,尚不足以对抗李家。
不过搭弓没有回头箭。
他既然决定插手,自然不会因对方势大便畏缩不前。
陆昭虽然不似恩师黄花真人那般有“为民赴死”的决绝,但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却是甘之如饴。
当下便起身,欲往门外一观究竟。
“道长请留步!”
赵诚见陆昭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吓了个激灵,生怕他与李家的人起冲突,顾不上失礼,一个箭步挡在门前。
“道长的好意赵某心领了,只是…您实在不知那李家的厉害!”
“哦?有多厉害?”陆昭也想听听。
“实不相瞒,我家在十里八乡已算富户,可那李家若是想,碾死我赵家,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
赵诚额头冷汗涔涔,压低声音道:“道长不知,那李家田连阡陌,仆从如云,还与官府往来密切,可谓手眼通天。李家大爷说的话,在我县辖下,比本朝陛下的圣旨都好使!”
“道长有神通不假,终究是孤身一人,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您万一有个闪失,赵某心里如何过意的去?要再惹恼了李家,报复起来,不止我全家老小,连同宋官屯一众乡亲,都要跟着遭殃!”
事到如今,赵诚终于憋不住将话头挑明,言语间满是绝望。
陆昭这才听明白,对方不是不想救女儿,而是不敢。
不过也能理解。
赵诚怎么说也是此地保长,哪怕再疼爱闺女,也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就把全家乃至全村人的性命都搭进去。
于是他放缓语气,安抚道:“赵保长宽心,贫道并非鲁莽之人,此去只探虚实,不会贸然动手。”
赵诚仍不放心,还欲再劝,一旁的老管家却已急得跺脚,带着哭腔道:“老爷,不能再拖了!李家的迎亲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您要是再不出去,他…他们就要闯进来了!”
赵诚闻言一惊,再顾不上陆昭,整了整被泪水汗水浸湿的衣冠,强作镇定,匆匆奔出大门。
陆昭目送二人离去,对桌下藤筐嘱咐两句,紧跟着出了门。
此时赵家门外已乱成了一锅粥。
只见门前停着一支约莫二三十人的队伍,人人身着红黑相间的劲装,虽披着喜绸,却无半分喜气,个个面目狰狞,眼神凶狠。
为首的是个眉眼凶悍的疤脸汉子,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指着赵家众人骂骂咧咧。
那些随队敲锣打鼓的乐人早停了乐曲,都手持棍棒,与赵家仆从推搡对峙。
陆昭悄无声息移步至厅堂门侧,借着廊柱冷眼观瞧。
赵诚刚走出大门,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坐在马上的疤脸汉子便不耐烦喊道:“我说赵保长,吉时已至,怎地这般磨蹭?想要反悔不成?赶紧让你家闺女上轿!免得坏了我家大爷的美事!”
赵诚强挤笑容,拱手道:“李管事息怒,小女还在梳妆,再等片刻便好……”
“我呸!”疤脸李管事啐了一口,“休要搪塞!老子等了半日也不见影儿,来人!去给我把小姐‘请’出来!”
他一声令下,身后如狼似虎的汉子齐声发喊,便要往里冲。
赵诚及其兄弟、子侄并家中仆役连忙上前阻拦,口中哀告:“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李管事,如此于礼不合啊!”
“去你娘的礼!”刀疤脸李管事狞笑一声,“记住了,在朝奉县我家大爷的话就是礼!给我往死里打!”
话音未落,拳脚棍棒便如雨点般落下。
赵家众人奋力抵抗,奈何多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怎敌得过这群惯常欺压乡里,如狼似虎的恶奴?
不过片刻功夫,便被揍得人仰马翻,头破血流。
男丁们被打倒在地,呻吟不止,血流如注。
女眷们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想要上前,却被丫鬟婆子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辱,一个个哭成了泪人。
尤其是赵诚的夫人蓝氏,见丈夫被打得满地乱滚,不禁心如刀绞,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过去。
混乱中,几名恶奴已然冲破阻拦,闯入内宅。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女子哭喊声由远及近,便见两名壮汉,粗暴地架着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将其从内宅生生拖将出来,正是赵诚的独女芸娘。
小闺女年方十四,生得月貌花容,模样甚是可人儿,此刻却花容失色,珠泪横流,拼命挣扎哭喊:“快放开我!我不要去!阿爷!娘亲!救我!”
“我的女儿啊!”
赵夫人见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便要扑上去,却被恶奴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赵诚见爱女被如此欺凌,目眦欲裂,顾不得自身伤痛,疯了一般冲上去,死死抱住李管事的马腿,哀声道:“李爷!李爷!求求您高抬贵手!小可就这么一个女儿,您行行好!行行好!聘礼我家十倍奉还!只求放过小女!”
那李管事坐在马上,乜了眼跪地求饶的赵诚,面露不屑,冷笑道:“现在知道认错了?晚了!实话告诉你,我家大爷看上你闺女,那是你们赵家天大的福分,休要不知好歹!”
说罢抬起一脚,狠狠蹬在赵诚脸上。
后者猝不及防,被踹得鼻血长流,仰面摔倒,脸上顿时开了染坊,鲜血混着泥土,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爹——!”
赵芸娘见父亲受此大辱,哭得撕心裂肺。
李管事却浑不在意,抠了抠鼻子,不耐烦摆手道:“赶紧带走!误了时辰,谁都担待不起!”
恶奴们得令,更加肆无忌惮,强行将赵芸娘塞进花轿,唢呐也不吹了,锣鼓也不打了,在一阵嚣张的呼喝声中扬长而去,只留下赵府门前一片狼借。
陆昭站在暗处静静看着,面上无悲无喜。
直到李家的车队离开,才缓缓从廊柱后走出,来到满脸是血,目光呆苶的赵诚面前,伸手将其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