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水声,迢迢去未停。
廿日转眼溜过
这天清晨,陆昭正在观中诵经,忽听门外一阵喧哗。
未几,大徒弟来报:“师父,师祖回来了!还带了好些人!”
陆昭闻言,忙放下手中《黄庭内景经》,曳步出迎。
来至观外,远远便望见一大队披红挂绿的人马。
之前来请他师父出马的年轻后生大阔步走在最前头,两侧十几个赤膊袒胸的大汉扛幡挥旗,左书“祛病延年,福泽苍生”,右书“神通广济,恩同再造”,共计一十六个绣金大字。
七八头驴骡走在最后,驮着满满当当的香烛贡品。
一路走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场面着实不小!
陆昭眼尖,一眼便瞧见被人群团团围住的黄花老道,还是离开时那身装束,乐呵呵的,不时冲四周拱手作揖。
他见师父除了脸上稍有倦色,精神依旧矍铄,与往日无二,心中稍安。
不多时,队伍闹哄哄行至观前,十几个大汉将东西卸了,帮着搬进观里,期间锣鼓不停。
忙活了多半晌,总算齐活,那个左家庄的年轻后生亲手将绣着赞誉的锦幡挂在前堂,给三清圣象上过香,又对着黄花老道千恩万谢,连带着一旁打酱油的陆昭也谢了一番,总之不胜感激。
等送走仪仗队,已是日上三竿。
陆昭把师父请进后堂歇息,奉上茶点,这才得空问起经过。
走时说的是“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天”,怎么这一去就是足足二十天,期间出了什么事,耽搁了这许久?
黄花老道呷了口茶,笑道:“法事虽早早做完,怎奈那庄主太过热情,扣着硬不让走,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才肯放人,方才的阵仗你也看见了,可怨不得为师。”
陆昭早猜到师父会这般说,点了点头:“弟子听说,左家庄那片疫情严重,死了不少人,方圆百里内有名望的和尚法师请去不知凡几,却一直不得解。师父此遭,想来万分凶险。”
黄花老道一愣,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徒弟,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口气:“呵呵,凶险倒谈不上,不过多费了些功夫。”
旋即话锋一转,不动声色问道:“徒弟日夜在观中打坐,不知听了哪家传言?”
陆昭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是拍了拍手。
多目金蜈应声而入,先见过师祖,又冲陆昭躬身下拜:“师父,人已醒了。”
黄花老道又是一愣,“什么人?谁醒了?”
陆昭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退下罢。”
“是。”多目金蜈领命而退。
黄花老道满脸无奈:“徒弟,你跟为师打的甚么哑谜?”
“您先别急。”
陆昭笑吟吟地从屏风后取出从长春观搜来的破布幡,摊开摆在桌上。
“师父请看,此是何物?”
“这是”
老道只瞧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默不作声打量良久,面色严肃,问陆昭道:“执真,这幡你从哪儿来的?”
“长春观。”
见师父面色凝重,陆昭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老道听后半晌无语。
过了一好会儿,悠然叹道:“那慈海道人为师未曾见过,长春观却略有耳闻,本以为是玄门同道,不料却是假借祖师之名,行此妖孽之事…福生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徒弟:“执真,你杀生了?”
陆昭摇头,“师父教悔,弟子不敢有逾。”
黄花老道松了口气,说了声好,忙问:“人现在何处?”
“就在灶房。”
老道甚是惊讶:“你把他们锁在观里?”
“正是。”
“快,带我去看!”
“师父先请。”
师徒出了后堂,径往灶房。
离着老远,就听屋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陆昭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哀嚎,不由撇嘴道:“关了这许天,每日只喂二两米油,还这般生龙活虎”
老道闻言摇头,推门而入,正见两个被扒得一丝不剩的老头跪在地上,蓬头垢面,脖儿挂锁,白花花的身上满是鞭笞过得血痕,模样儿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适时,七个蜘蛛精叠罗汉似的堆在一侧,挥舞丝鞭,笑得十分邪恶。
兀自取乐,突见师祖莅临,忙收起凶器乖乖排成一排,甜甜喊道:“给师祖请安!师祖,您何时回来的?”
黄花老道将房内景象尽收眼底,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训斥,陆昭抢先一步拦在身前,提醒道:“师父,正事要紧。”
老道一滞,瞪了徒弟一眼,遂看向两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妖道。
“你们谁是慈山?哪个是慈海?”
“我!我是慈山!”左边鼻青脸肿的老头立时高叫。
“我是慈海真人!您总算回来了!”右边缺了两颗门牙的老头见正主儿终于来了,一时情难自已,禁不住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若是再晚回来半日,小道小道和师弟就要被您的徒子徒孙给活活玩死了!”
黄花老道沉着脸,对诉苦声充耳不闻,目光如刀,将二人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唇角下抿,眉宇间似有阴云笼罩。
慈山慈海起初还心存侥幸,以为老道慈悲为怀,只要自家表现得够惨,便能乞一条活路,此时见对方不言不语,眼神却愈发锐利,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垂下脑袋大气不敢喘一口。
灶房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七蛛躲在角落,眨着亮晶晶的小眼儿,心里十分好奇师祖接下来会说什么。
然后就见老道回头拍了拍自家师父的肩膀。
“辛苦了。”
“应该的。”
陆昭一指地上胆战心惊的两个妖道:“师父打算如何处置此獠?”
“杀了罢。”老道语气淡淡。
“真人!饶”
慈山慈海闻言,面色骤变,正要开口讨饶,后脑勺便一人挨了一下,当场昏厥。
身后,多目金蜈施施然收回须尾。
陆昭笑了,揶揄道:“师父,您不是时常教导我们要‘恪守本心,少造杀孽’,怎的这回”
“此一时,彼一时。”
老道轻抚雪髯,神色自如:“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天威如雷,惩邪祟而莫逃。佛有慈悲心肠,也有金刚怒目,天尊亦然。”
“此二贼一身邪气紫得发黑,足以证明其作恶无数,已经不能算人,死有馀辜!”
“那那张破幡?”
“妖祟之器,留之百害而无一利,一并烧了罢。”
“至于长春观…徒弟,就劳烦你跑上一趟,其中物什能当则当,将换来的钱财尽数分与周遭百姓,也算替他们偿还几分旧债。”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