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徒弟的话,黄花老道一窒,无奈点头。
遂将话头一转,肃声道:“聋者目善视,警者耳善闻,缺一得专一,用志斯不分。”
“师父,您老叽里咕噜念叨啥呢?”
“我叫你收心!”
“哦
陆昭调整了一下坐姿,低头目不斜视,不再看那蜈蚣。
后者亦浑身一震,规规矩矩趴在一旁,不敢稍动。
见一人一妖老实下来,黄花老道满意地哼了一声,清清嗓子,继续讲道: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
半个时辰后。
“今日到此为止,童儿好生温习。”
撂下一句,老道施然而去。
望着师父走进丹房,陆昭挺直的身板一下子软了下来,扭头一瞧,金蜈蚣仍纹丝不动,忍不住捡起一根木枝戳了戳。
经他一碰,多目金蜈如梦初醒,愣了一会,又开始立身“作揖”,一个劲儿叩首。
陆昭乐了,蹲下身将脸凑到近前。
“你这虫儿,真能听懂人话?”
蜈蚣不答,只是一味磕头。
陆昭道:“你若是真能听懂,就打个转儿我瞧瞧?”
蜈蚣尤豫了下,以首衔尾,抱成金球,在土里打起跌来。
“好耍子!好耍子!”
陆昭忍不住鼓掌喝彩,想了想又道:“这个太简单,你要真有能耐,就在天上打滚儿!”
蜈蚣闻言止歇,头顶长须一分一合,似在犯难。
“不行就算了,看来是我高估你了。”陆昭叹了口气,故作失落。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金光一跃而起,足有七八尺高,在空中翻滚几周落地。
陆昭惊得张大了嘴。
“你真会啊?”
多目金蜈点头,继续叩首作揖。
陆昭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兴奋道:“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
那金蜈沉思一阵,身形骤弓,毒螯翕张,百足次第而动,如算珠乱滚,俄而盘曲成环,尾足朝天,颤若悬笔。
使出浑身解数,献舞于前。
陆昭瞧得目定口呆。
舞罢回神,手心都拍红了,连声叫好。
见他这般开心,蜈蚣也欢喜起来,滴溜溜转个不停。
黄花老道听到动静,隔窗问道:“徒弟,你在跟谁讲话?”
“没没人!我自言自语!”
陆昭一哆嗦,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拍去衣袖上的泥尘,大声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蜈蚣闻声,身形随韵律而动。
檐角的七个蜘蛛也跟着摇摆起来。
陆昭嘴中诵经,动作却一刻没停,瞥了眼身边随节而舞的金蜈蚣,玩心忽起,语调突然加骤: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旋见蜈蚣足身摆动的频率也随语调而加快。
陆昭咧嘴,象是发现了新世界,又将语速放缓,蜈蚣摇摆的频率也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道理?
陆昭不甚其解,语速忽快忽慢,蜈蚣亦然。
反复数次,蓦然闭口不语,蜈蚣动作戛然而止,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再次作揖叩首。
陆昭总算看明白了,奇道:“你能听懂《道德经》?”
多目金蜈点头又摇头。
金蜈连连点头。
陆昭嘻嘻一笑,眼珠一转,学着师父的样子板起脸来,沉声道:“既然这样,你可愿拜我为师?日后端茶倒水、伺候左右,听我讲经说法。”
蜈蚣闻言喜形于色,叩头如捣蒜。
陆昭甚感宽慰,正要收徒。
却见檐角的七彩蜘蛛不知何时爬了过来,叠罗汉似的堆在一起,也冲他“俯首”下拜。
“你们也想拜师?”陆昭有些惊讶。
七彩蜘蛛各自蜷成一团打起滚儿,用实际行动表明决心。
“好好,为师收下你们便是!”
陆昭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转念想道:
师父只有自己一个徒弟,而他却足有一、二、三、四八个徒弟!
如此看来,自己的道法恐怕还在师父之上啊~
“入我门下,须有名号。”
陆昭琢磨片刻,一指蜈蚣,“你一身金黄,为师以后就叫你‘小金’了!”
又将七个蜘蛛按颜色一一命名:“你叫小红,你叫小紫,你叫小黄,你就叫小青”
“既然你们都不说话,为师就当你们默许了!”
给徒弟们赐名后,陆昭开始排座次,对蜈蚣道:“小金,你是为师亲手带进门的,自然是大师兄!”
接着对七个蜘蛛道:“小红,为师见你个头最大,就当二师兄吧!”
“小橙,你个头比小红稍小些,便是三师兄!”
“”
“小紫个头最小,只能当小师弟了。”
草草排完座次,陆昭便准备点卯,告诉徒弟们听到名字就要出列。
“小金!”
多目金蜈上前一步。
七个蜘蛛忙俯身拜见师兄。
“小红!”
“小黄!”
“……”
………
用过晚膳,黄花老道正在收拾碗碟,陆昭忽然跑了进来,恭谨下拜。
“师父!弟子拜见师父!”
老道皱眉,不知这六龄童又发什么风。
陆昭道:“徒弟们,还不过来参见师祖!”
黄花老道眼皮一跳,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了半晌没有动静,陆昭扭头一瞧,身后空空如也,再一抬头,见自家八个徒弟伏在门外瑟瑟发抖,脸上有些挂不住。
还要再叫,却被老道伸手阻止:“不必唤了,堂内有香火气,它们不敢进来。”
陆昭不解,忙问为何。
老道没解释,面色不善地看着徒弟:“执真,别告诉为师,你收了八个妖精作徒弟。”
门外蜈蚣、蜘蛛听了,抖得更厉害了。
陆昭不以为意,一口认下,理直气壮道:“禀师父,它们都是一心向道之妖,有何不可?”
黄花老道闻言稍感意外,没料到这童儿竟敢顶嘴,却没有发火,只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多说无益,只盼它们日后闯出祸端,不要当甩手掌柜。”
“师父放心!徒弟闯祸,自有我这个当师父的担着,绝不会把师父供出来!”
陆昭拍着胸脯保证,说得大义凛然。
“不过…”
“不过什么?”
“嘿嘿…不过师父日后讲道,请允许它们在旁听讲…”
黄花老道长眉微挑,不置可否。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陆昭松了口气,一把夺过师父手里的盘子,“放着我来!”
说罢一溜烟儿窜进灶房。
老道哭笑不得。
“这浑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