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师徒辞了兰若古寺,离了聊山境地,径奔蛇首山而去,一路餐风宿露,戴月披星,非止一日。
真个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免不得攀藤附葛,履险穿岩。
路上也经过些村舍城镇,遇着些善信人家,化斋借宿,若逢邪祟侵扰,或有疑难病症的穷苦人家,便出手相助。
如此行行复行行,光阴迅速,早值寒冬时节,又见朔风凛凛。
林光漠漠烟中淡,山骨棱棱水外清。
四野走兽藏踪,飞禽绝迹。
一行顶风冒雪,踏碎琼瑶,继续赶路。
这一日,正行处,忽见前方又有一座高山拦住去路。但见那山:
路窄崖高,石多岭峻。峰峦如聚,波涛如怒。荆棘密布扯衣袂,藤萝倒挂碍人行。苍松带雪千枝玉,老树挂冰满身银。
诗曰:
嵯峨势耸欺蓬岛,幽静花香比海岳。
几树乔松栖野鹤,数株衰柳语山蛮。
崎岖峻岭堪行客,缭绕深壑莫可攀。
若非访道修真士,必定妖邪隐此间。
陆昭暗运法目,驻足观瞧,见深山中妖气弥漫,如烟似雾,更有一道黄烟冲天而起,气息似曾相识,即谓众徒道:“前方便是蛇首山了。”
八虫与小白闻言,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数月奔波,风霜劳苦,终至目的地,仇敌近在眼前,如何不令人激动?
小红高声道:“师父,既已到了地头,事不宜迟,咱们这便杀上山去,为小白的兄弟报仇雪恨!”
其馀六蛛纷纷附和。
连一向沉稳的小金,近百金睛中也闪铄起锐利的光芒。
作为当事人,小白更是紧握小拳,眼中燃起熊熊火焰,恨不得立刻冲上山去,将杀千刀的老妖挫骨扬灰!
“稍安勿躁。”
陆昭面色平淡,忽地抬手一指不远外一处山坳,道:“且看那是何处?”
众虫望去,见那山路边,竟支起一间简陋的酒肉铺子。
茅草为顶,木杆为架,门前竖着一杆布幡,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上书一首打油歪诗。诗曰:
三碗饮下肚,神仙也晃荡。
劝君莫贪杯,醉倒无人扛。
这荒山野岭的,忽然冒出这么一间酒铺,着实古怪。
众灵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用意。
陆昭笑道:“如今天寒地冻,赶了这许多路程,你们想必都乏了。且在此稍候,待为师去打些热酒来,与你们暖暖身子,驱驱寒气。”
言罢,不待徒弟们回话,便整了整道袍,曳开步子,踏着积雪,径向那酒铺走去。
掀开挡风的草帘,来至铺中,抬眼见当间砌着一个土灶,灶上温着大锅,热气腾腾,肉香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屋内只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伙计,正趴在柜上打盹。
此时听到动静,见是个年轻道人,眼睛顿时一亮,吸溜一声舔了舔嘴角,忙迎上前来,殷勤招呼道:“哎呦喂,道长远道而来,失敬失敬!敢问要吃些什么?小店里有上好的酒肉,热汤热饭!”
陆昭寻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将背上的松纹法剑解下,啪地拍在桌上,随口道:“切二斤熟羊肉,再烫一壶热酒。”
伙计应声唱喏,转身钻进后厨。
不多时,便端来一大盘切好的羊肉,又提来一壶温酒,摆在陆昭面前,嬉皮笑脸道:“客官,您要的酒肉齐了!”
“这肉是今早新煮的,酒是自家酿的老酒,您趁热?”
陆昭并未动筷,伸手端起那酒壶,揭开壶盖,放到鼻下轻轻一嗅,接着斟满一杯送到嘴边。
正欲品鉴一番,眼角馀光忽地瞥见伙计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一旁,两只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流涎。
眉头不由一挑。
那伙计自觉失态,忙用袖子擦了擦嘴,告罪一声,讪讪退回柜台。
看似低头拨弄算盘,实则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时偷瞄陆昭,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贪婪。
陆昭心中冷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再次端起酒壶装模作样凑到鼻前,仔细嗅了嗅,脸色陡然一沉,将酒壶“啪”地摔在地上,横眉怒目,指着小伙计的鼻子骂道:“你这厮好不老实!这是甚么劣酒?怎地一股子臊气!莫不是拿马尿来糊弄道爷?”
小伙计吓得一激灵,险些跳将起来,叫屈道:“您休要冤枉人!咱这酒可是祖传的手艺,百年的字号,童叟无欺!方圆百里谁不知咱家酒好?怎会是臊的!道长定是闻错了!”
“放屁!”陆昭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爷行走江湖,甚么酒没尝过?你这酒里又浑又腥,分明是以次充好!还敢狡辩?”
二人争执不下之际,后厨门帘一掀,走出一个胖乎乎的掌柜,穿着绸衫,面团团似个富家翁。
胖掌柜一出来便满脸堆笑,上前拱手道:“小老儿是此间掌柜,伙计不懂事,您莫要跟他一般见识。这酒许是放得日子久了,走了味,我这就让他给您换一坛窖藏的好酒!”
说着,便挥手示意伙计再去取酒。
“不必了!”
陆昭却一摆手,冷哼道:“你这店里的好酒,贫道是无福享受!”
掌柜的闻言,脸上笑容不变,态度谦卑至极:“您这是说的哪里话?都是小店招呼不周。道长您想要点甚么?但讲无妨,只要小店拿得出来,小老儿分文不取,权当给道长赔罪了。”
“哦?此言当真?”
“自然。”胖掌柜腰弯得更低了。
“好说!”
陆昭收起怒容,拿起桌上宝剑把玩,嘴角微微上翘,“贫道欲借你项上之物一用。”
胖掌柜闻言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惊呼出声,只听“呛啷啷”一声,一抹剑虹闪过!
胖掌柜只觉脖颈一凉,霎时天旋地转。
下一秒,重物落地声响起,却不是人头,而是一颗毛茸茸的黄狼脑袋。
倾刻血飞红溅。
一旁的小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得魂飞天外,回过神来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被陆昭目光一扎,立时怪声一声,身上噗地冒起一股白烟,瞬间瘪了下去。
紧接着,便见一只小黄皮子顺着裤兜儿连滚带爬钻了出来,惊慌失措地撞开草帘,一头扎进风雪中,眨眼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