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合力诛灭黄老太太的一缕神念,陆昭顾不得调息恢复,迅速招呼徒弟,背起藤筐,翻出高墙。
李家闹出这么大乱子,官府的人说不得已经在路上了,迟则生变。
一行借着夜色掩护出了县城,循着附在锦囊上的神念,顺利找到了先一步出城的小紫和赵芸娘。
再次见到师父和师兄师姐,小紫显得十分兴奋,第一时间跃上陆昭肩头,亲昵地蹭了蹭。
陆昭轻轻拍了拍徒弟,以表抚慰。
赵芸娘见到陆昭,明显愣了一下。
她原以为能制定出如此周密的计划,且手段这般高明,定是位阅历丰富、童颜鹤发的老道长,没想到却是个年轻俊朗的少年道士。
模样看上去比她也年长不了几岁。
这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回过神来,忙上前委身顿首,拜谢救命之恩
陆昭挥袖虚扶,将少女托起,笑道:“赵姑娘不必多礼,斩妖除魔,惩恶除奸,我辈义不容辞。”
随后小紫迫不及待将一路经过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他们是如何凭借聪明才智绕开守卫,一路顺利出城。
说完昂起小脑袋,一副“师父快夸我”的表情。
陆昭微微颔首,对徒弟的表现甚是满意,“小紫,此番辛苦你了。”
“不苦不苦!”小紫顿时喜笑颜开,“为师父效命,再苦再累也值得!”
陆昭遂将喜宴上发生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听在赵芸娘耳中,却是字字惊心。
想到那险些取了自己心肝的妖道伏诛,逼婚害命的李家也遭了报应,她心中积郁多日的徨恐与悲愤顿时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再次冲陆昭深深万福:“多谢道长为芸娘,为那些被李家欺压的穷苦百姓讨还公道!”
陆昭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少女忽然跪倒在地,叩首道:“芸娘有一不情之请,望道长成全!”
陆昭挑眉,“姑娘请讲。”
“请道长收我为徒!”
赵芸娘抬起头,目光灼灼。
“芸娘不想再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恳请道长收我为徒,传授道法。我愿追随道长,潜心修行,不求成仙做祖,但求能不再受人摆布,凭自己的想法而活!”
此言一出,不仅陆昭讶然,连筐中众虫也微微骚动。
陆昭凝视芸娘片刻,见她眼神清澈,面色决绝。
“修道并非儿戏,需要莫大毅力…”他沉吟少许,温言道,“这样吧,我有三个问题,你要用心回答,若回答契合本心,道理充分,贫道可以考虑收下你。”
“道长请问!”
“好。”
陆昭点头,伸出一根手指:“首先,你说要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护佑家人,有胆气直面世间不公!”
陆昭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道:“修行之路,漫漫无期,清苦孤独,可能终其一生亦无所成,更可能遭遇凶险,身死道消。”
“你可耐得住寂寞,担得起风险?”
芸娘一脸认真道:“道长,经此一劫,芸娘已死过一回。若能踏上正道,纵前路荆棘遍布,九死一生,亦胜过浑噩一生,任人鱼肉!”
陆昭眼中闪过一抹赞赏,最后问道:“你是家中独女,父母年迈,家族宠爱集于一身。若随我修行,定然云游四方,漂泊无定,说不得此生不再回乡…”
“放下亲情,斩断俗念,从此与赵家再无瓜葛,你可能做到?”
此言一出,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芸娘心头,娇躯一颤,眼前不禁浮现出父母日益衰老的容颜。
张了张嘴,一个“能”字重若千钧,几次哽在喉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怔在原地,眼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半晌,颓然低头,泪珠无声滑落:“我…我…”
陆昭毫不意外。
或者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看来你我缘分未至。”
“道长…”
陆昭摇了摇头,“心有牵挂,并非坏事,强求‘无执’,反倒落了下乘。”
言罢,转身对众徒道:“走了。”
同时冲小紫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蹦蹦跳跳来到芸娘身边,糯糯道:“姐姐,走吧,我们送你回家。”
芸娘含泪点头,望着陆昭背影,心中五味杂陈,默默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
行至宋官屯外三里亭,东方已现鱼肚白。
陆昭驻足,对芸娘道:“到此为止,贫道便不叼扰了。”
芸娘心中不舍,恳切道:“道长与诸位高足救我性命,恩同再造,还请到家中稍坐,让阿爷略尽地主之谊…”
陆昭摆手打断,淡然道:“尘缘已了,不必再叙。你回去后,告知赵保长,贫道承诺之事已了,李家之祸已除,此后当无大患,让他好自为之。”
说到这住了住,似想起什么,自袖中取出一册竹简,递与芸娘。
“这个你拿着,无事时翻上一翻,许有所获。”
芸娘下意识接过,低头一看,顿时愣在当场,“这是…”
怀着忐忑的心情展开,惊鸿一瞥,眼中满是惊喜,正要拜谢,抬头再瞧,却见身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陆昭师徒的身影?
清风拂过,草木轻摇。
赵芸娘回过神来,紧握手中书简,贝齿轻咬下唇,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
田间小路上,小金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最后交给赵姑娘的是何物?”
“没什么。”陆昭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不过些许闲时碎语,加之一点浅见心得。”
望着东方即将喷薄而出的红日,目光深远。
他所求不多。
唯愿芸芸向道,人人如龙。
……
再说朝奉县。
短短一夜之间,李纲并一众子侄心腹惨死喜宴,被吸成人干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全城。
由于当晚宾客众多,目击者甚众,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言甚嚣尘上。
有的说是仇家报复,还有的说妖魔作怪,更有说是李家作恶多端遭了天谴的,总之众说纷纭,官府对此也是三缄其口,一直无有定调。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显赫一时的李家,彻底垮了。
家主暴毙,其嫡长子李天赐也于当晚病重不治,一命呜呼。
树倒猢狲散。
剩下的李家人为了争夺家产,兄弟阋墙,反目成仇,争讼不断,甚至大打出手,一家乌烟瘴气,闹得丑态百出。
旬月之间,偌大家业便在内斗外患中分崩离析,仆从散尽,田宅易主。
往日的辉煌烟消云散,只留下一段茶馀饭后供朝奉县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正是:
金玉满堂终化土,权势滔天亦成空。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