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中午时分,苍练正在院中散步,吸收日精。
一个下人走了过来,言简意赅地通知他,家主有请。
苍练心中一凛,以为苍家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又要使用什么新的手段了。
可那人带着他一路穿廊过院,最终停下的,竟是一间平日里只有家族内核成员才能进入的会议室。
他推门而入,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
此刻,上首主位坐着的,正是苍鸿。
他身着中山装,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
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两男两女,皆是与他年纪相仿的苍家子弟。
“父亲。”
苍练见到苍鸿,喉咙有些发干,还是恭躬敬敬地叫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苍家的掌舵人如此近距离地对视。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沉睡的雄虎盯上了。
那不是愤怒的杀气,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的压制。
那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实在可怕。
可怕到,他下意识地就垂下了眼帘,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最恭顺的姿态。
这是这具身体,乃至灵魂深处,对于这种恐怖存在的本能——自我保护与害怕。
“阿练来了,坐吧。”苍鸿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苍练依言在末尾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简单跟你们说一下。”苍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却没有喝,“新军的楚照雪,要组建一支亲卫营,点名我们苍家出五人。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考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你们去那里,好好学,学他们的思想,学他们的纪律,学他们的本事,学他们如何用枪杆子说话。将来学成归来,我自有重用!”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充满了期许。
坐在左侧上首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双手从容地交叠在桌上。
他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仿佛苍鸿口中的决定,不过是在宣读一件早已在他预料之中的事。
他叫苍烨,乃是二姨太所出,也是一个家族公认的武道天才。
当苍鸿的目光扫过他时,他只是微微颔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自信。
此番前去,他早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家族的深意,更是主动请缨。
但在他看来,这并非是为家族铺路,更不是去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机会。
这是他应得的舞台。
新军?
在他眼中,不过是通往更高处的一块垫脚石。
他生来便是苍家的麒麟儿,享受着最好的资源,拥有着最高的天赋,那么,家族的未来,本就该有他来执掌一角。
苍雄算什么?
不过是仗着年长,抢占了先机罢了。
而他苍烨,要用最短的时间,证明自己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站在苍家权力的中心。
他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是一种运筹惟幄的从容,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骄傲。
至于他身旁的另一个男子,名叫苍赞。
他是家族权衡利弊之下,被“牺牲”掉的那个。
他的天资在一众家族男子里属于最末流,往后也注定掌握不了太多内核利益。
但这次家族给出的条件足够优厚——只要他肯去,回来之后,便可直接接管一些家族的产业。
这个机会对于他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
所以,他虽然是被迫,但眉宇之间,也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而那两位名叫苍欣与苍蓉的少女,则是听从各自姨娘与家族的安排而来。
她们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身为苍家女,当为家族谋”。
内心纵有万般不愿,但家族的命令便是天命。
她们只是静静地坐着,神情淡然,颇有几分大家族弟子面对荣辱得失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此事,想必你们都已经有所耳闻了,可有异议?”苍鸿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有!”四人齐声应道,声音坚定。
苍鸿的目光,最终扫过众人,落在了苍练身上,语气似乎多了些许“温和”:“此事,对于阿练来说,可能有些仓促。你呢,可有异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苍练身上。
苍练哪里有什么异议!
他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此刻早已兴奋到了极致!
终于可以摆脱这个牢笼了!
他兴奋还来不及!
“新军,亲卫营?”
但戏还是要演足。
他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许少年人初闻大事的忐忑与茫然。
“是的。”苍鸿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但威严不减,“这是家族的安排,也是给你一个历练的机会。身为我苍家子弟,往后总要挑起大梁,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
苍练低着头,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绞动着,迟疑着,仿佛在做着艰难的内心挣扎。
坐在对面的苍欣与苍蓉看了他一眼,眼中都闪过了一丝不屑。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苍练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带着一丝怯懦,却多了一分认命般的坚定。
“父亲……我去。”
“好!”苍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不亏是我苍家子弟!有担当!”
他站起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你们今晚各自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将有军车来接。你们将直接开赴中界军营!”
会议结束,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苍练跟在人群最后,低着头,掩去了嘴角那一抹压抑不住的、冰冷的笑意。
……
当天晚上,苍练便在帐房处,领取了五百银元。
他给了黄老五十银元。
第二天一早,天色尚且蒙蒙亮,一辆漆绿色的军用卡车,便带着引擎的低吼,碾碎了苍公馆清晨的宁静。
车门打开,散发着机油与硝烟混合的冰冷气息。
苍练与苍烨四人,依次上车。
车厢里空旷而坚硬,只有两条冰冷的铁质长凳。
苍练选了一个靠后的角落坐下,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目光平静地投向车外。
没有告别,没有留恋。
随着卡车猛地一震,缓缓驶出了公馆那两扇沉重的铁门。
他看着那座富丽堂皇的公馆,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缩成一座精致的模型,然后彻底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那一刻,他的心中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仿佛一直缠绕在身上的无形枷锁,终于寸寸断裂。
牢笼,已在他身后。
前方,是一片充满未知与危险,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旷野。
苍练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白气,扭过了头来。
此一刻,真正是天高海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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