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志远”这三个字从陈屹口中清晰地吐出时，整个办公室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荒谬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胡说八道！”
最先打破死寂的，是那个二队的年轻队员，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叫了起来。
“陈屹，我看你是疯了吧！陈志远有不在场证明！案发当晚他在宿舍备课，锅炉房的张师傅可以证明他房间的灯一直亮到深夜！你凭什么说他是凶手？”
“就是！”另一个二队队员也立刻附和道，“我们调查过王聪，他才有作案动机！他一直疯狂追求许梅，被拒绝后怀恨在心！而且，案发当晚，根本没人能证明他在那里！他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没错！我们已经在他宿舍的床底下，找到了那双41码的解放鞋，鞋底的纹路和泥土，都跟小树林现场的脚印完全吻合！人证物证俱在，你凭什么推翻我们的结论？”
二队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情绪激动地反驳著，每个人都觉得陈屹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朝援也彻底懵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陈屹，嘴巴半张著，半天都合不拢。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陈屹会把矛头指向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
“陈屹”赵朝援的声音都有点发飘，“你你是不是搞错了？陈志远他他怎么可能是凶手？”
沈眠也站在一旁，秀气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她看着陈屹，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虽然她对陈屹的能力深信不疑，但这个结论，实在是太有悖常理了。
陈志远温文尔雅的形象，和残忍的杀人凶手，根本无法联系到一起。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和反驳，陈屹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急着争辩，而是等到办公室里的嘈杂声稍稍平息了一些，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噪音的力量。
“他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
一句话，让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二队队员们，瞬间哑火。
“伪造？”肖红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目光审视著陈屹，“你说伪造就伪造？证据呢？锅炉房的张师傅亲口证实，他那一晚确实看到陈志远宿舍的灯亮着。”
“灯亮着，不代表人就在屋里。”陈屹冷冷地说道。
陈屹继续说道：“至于你们说的王聪的动机和物证，就更不值一提了。”
他走到案情分析板前，伸手指向王聪的照片。
“因爱生恨？听起来很合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王聪真的恨许梅到了要杀了她的地步，为什么在案发后，他还能表现得那么镇定？甚至在接受我们问话的时候，还能条理清晰地把祸水引到林卫东身上？”
“这”二队的人一时语塞。他们之前确实也觉得王聪镇定得有些异常，但都归结为他心理素质好。
“还有那双解放鞋。”陈屹的目光转向那张鞋印的照片，“现场的脚印确实是41码，王聪也确实穿41码的鞋。但你们别忘了，解放鞋是现在最普遍的鞋子，整个红星机械厂，穿41码解放鞋的男人，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凭什么就一定是王聪的？”
“最重要的一点，”陈屹的语气陡然加重，“还有，在废弃的三号机修仓库，我们发现了第一案发现场！那里有血迹，有拖拽的痕迹，还有一小截黑色的电线皮！那才是许梅被勒死的地方！小树林，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凶手精心伪造出来，用来嫁祸林卫东的假现场！”
陈屹的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二队队员们，此刻都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开始浮现出动摇和思索。
确实，陈屹说的这些疑点，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被王聪这个看似“完美”的嫌疑人给迷惑了，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不合理的地方。
赵朝援看着陈屹的眼神，已经从震惊变成了震撼。
他没想到，在案子被抢走之后，陈屹竟然还在私下里做了这么多工作，而且把案情分析得如此透彻。
肖红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陈屹提出的这几个疑点，确实都打在了要害上。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再次看向陈屹，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轻视，只剩下纯粹的审视和探究。
“就算你说的都对，王聪的嫌疑可以降低，林卫东是被嫁祸的。但这也不能证明，凶手就一定是陈志远。”肖红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你还是没有拿出任何直接指向陈志远的证据。动机呢？他为什么要杀许梅？他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陈屹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面对着屋里所有的人，缓缓地说道：
“因为，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这个死在引水河里的许梅，根本就不是许梅！”
“她是个冒牌货！”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一向镇定的肖红，此刻也瞪大了眼睛：“陈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正的许梅，早就在一年前，死在了陈家村！”
“现在这个所谓的‘许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李代桃僵，顶替了真正许梅的高考成绩，偷走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人生！”
如果说刚才陈屹说“许梅是假的”还只是让众人震惊，那么此刻，当他说出“李代桃僵，顶替高考成绩”这几个字时，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顶替高考成绩？
在这个年代，这是什么概念？
高考，是无数青年改变命运的唯一独木桥！每一张录取通知书，背后都承载着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希望！
这种偷走别人人生，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的事情，其性质之恶劣，其手段之卑劣，简直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了！
这是一桩丑闻！一桩足以震动整个江城，甚至整个省里的惊天丑闻！
“你你说的是真的？”
赵朝援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比杀人，更让人感到愤怒和齿冷！
沈眠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她难以想象，一个年轻的姑娘，是如何用这样恶毒的方式，去窃取另一个姑娘的人生。
而二队的那些队员，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对立和愤怒。
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张著嘴，有些没反应过来。
顶替高考成绩
肖红的反应最为剧烈，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哐当！”
刺耳的声响，让众人从极度的震惊中稍微回过神来。
肖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屹面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屹。
“陈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顶替高考成绩，你有什么证据！”
作为刑侦队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如果陈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起案子的性质，将彻底改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屹的身上。
面对肖红的逼问，面对满屋子或怀疑、或期待、或震撼的目光，陈屹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那堆被他翻乱的卷宗里，再次抽出了两份资料。
一份，是死者许梅的个人档案，另一份，是她的成绩单。
他将两份资料并排放在桌子上，推到众人面前。
“证据，就在这里。”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目光全部落在那两份薄薄的纸上。
赵朝援、肖红、沈眠挤在最前面。
“这不就是许梅的档案和成绩单吗？有什么问题？”赵朝援粗著嗓子问，他看不出什么门道。
“问题大了。”陈屹的手指点在了那份成绩单上，“你们看，这是‘许梅’在厂办夜校的几次摸底考试成绩，语文、数学、政治，三门课，她的成绩都只能算中等，甚至有些偏下。”
接着，他的手指又移到了那份个人档案上，点在了“学历”那一栏。
“但是，她的档案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她是七七年考上大学的，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那是什么难度，不用我多说把。”
七七年的高考！
那是一场积压了十年人才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在那场考试中脱颖而出的，无一不是真正的学霸，是人中龙凤！
肖红瞬间反应了过来：“不错如果按照她夜校这个成绩，根本不可能在七七年考上大学！”
“没错！”陈屹重重地点头，“一个能在七七年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就算荒废了一年，底子也绝对不可能差到这个地步！她的知识水平，和她‘大学生’的身份，完全不匹配！”
沈眠也反应了过来，她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她去上夜校，根本不是为了提升自己，而是因为她肚子里根本就没多少墨水，怕被人看穿，所以才要去补课！”
“不止如此！”陈屹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从一旁的青档案，翻找出了一份档案，也是整个案件最关键的一环。
“我查了当年下放到前进大队的知青名单，名单上，确实有一个叫许梅的知青，来自杭洲，高中学历，才华出众。而这个人，就是陈志远的老师，也是他曾经喜欢的人！”
陈屹看着众人越来越震惊的表情，抛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
“而这个真正的许梅，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在高考成绩公布后，在陈家村投河自尽了！”
“所以所以陈志远杀她，不是因为朋友间的口角，也不是因爱生恨”赵朝援喃喃自语，他粗犷的脸上写满了震撼，声音都有些发涩，“他是为了为了那个真正的许梅报仇？”
这个推论一出来，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我的天”王建国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作为刑侦二队的队长，她习惯了从证据出发，讲究逻辑闭环。陈屹的这个推论，虽然听起来惊世骇俗，却解开了之前所有的疑团。
为什么死者“许梅”的文化水平和档案不符？因为她是假的。
为什么陈志远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要放弃首都的工作，回到这个小小的机械厂？因为他的仇人在这里。
一切都通了！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所有想不通的环节，在这一刻，全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明白了”肖红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陈志远知道许梅的身份是假的。他回到红星厂，接近她，甚至和她成为‘朋友’，都只是为了调查真相，为了找到证据，为了复仇。”
“没错。”陈屹点头，接过了她的话，“他很聪明，也很耐心。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他利用了王聪对许梅的痴迷，也利用了林卫东和许梅之间的不正当关系，精心策划了这一切。”
“他先是看见了林卫东和许梅争吵，之后林卫东离开，他在三号机修仓库杀了人，然后将尸体抛入引水河，再把林卫东的钢笔帽丢在小树林，伪造出第二现场，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向了王聪和林卫东。”
“一石二鸟，嫁祸了两个人，而他自己，则凭借一个‘不在场证明’，彻底置身事外。”
陈屹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将陈志远的每一步计划都剖析得淋漓尽致。
陈屹点了点头，连忙说道：“不过，现在的重点是一个冒牌货，要顶替别人的高考成绩，偷走别人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能办到吗？”
办公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是啊，这怎么可能！
从学籍档案、户口关系，到录取通知书的发放，每一个环节都卡得死死的。一个无权无势的年轻女人，怎么可能完成这偷天换日的一系列操作？
一个名字，几乎是同时从赵朝援和肖红的嘴里蹦了出来。
“林卫东！”
这个名字一出口，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卫东！红星机械厂的副厂长！市商业局局长马振华的女婿！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只是怀疑他和许梅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么现在，这个怀疑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懂了！我全懂了！”赵朝援一拍大腿，激动地吼道，“林卫东和那个假许梅争吵，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钱和名分！”
“而是因为顶替高考这事儿！”
沈眠接着分析道：“所以林卫东在接受我们问话的时候，才会那么惊慌失措！他不是怕暴露奸情，他是怕顶替高考的丑闻被揭发出来！这可是比作风问题严重一百倍的罪名！”
“没错！”肖红也反应了过来，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兴奋和凝重的复杂神情，“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林卫东的岳父，市商业局的马局长，会亲自给邱局施压，强行把案子从你们一队手里抢过来！”
她看了一眼赵朝援，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马局长是为了女婿的声誉，不想让家丑外扬。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他是怕警方顺着林卫东这条线，查出他们在高考上面动了手脚。
“这个林卫东，他就是背后最大的推手！”赵朝援气得牙痒痒，“肯定是他在一年前，利用自己的职权和关系，帮那个假货办成了一切！这个王八蛋！”
想通了这一点，之前所有的线索都盘活了。
“那劳动布纤维”二队那个年轻队员还是有些不解。
“陈志远的爸爸是厂里的七级钳工，穿的就是劳动布。”陈屹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我推测，陈志远杀死假许梅的时候，可能穿着他父亲的劳动布衣服，用来掩人耳目。”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将最后的一点疑惑也彻底打消。
整个案件的脉络，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年前，林卫东利用职权，帮助一个神秘女人（假许梅），顶替了真正许梅的高考成绩和人生。
一年后，真许梅的恋人陈志远，学成归来，回到红星厂，展开了他的复仇计划。
他先是杀死了假许梅，然后巧妙地嫁祸给了王聪和林卫东。
而林卫东和他的岳父，为了掩盖顶替高考的丑闻，动用关系强行压下案件，反而弄巧成拙，让二队把调查重点错放在了王聪身上，给了陈志远完美的脱身机会。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这个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
“坏了！”
一片死寂中，肖红突然惊呼出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锐，“如果凶手真的是陈志远，他很有可能知道林卫东是幕后黑手”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未尽之意。
赵朝援和沈眠的脸色也“唰”的一下白了。
是啊！
陈志远既然能查到假许梅的身上，就一定能查到林卫东！
“林卫东有危险！”赵朝援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