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刑侦队的办公室，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压抑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离开了现场而有丝毫缓解。
赵朝援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烟，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他时不时地看一眼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那是队里唯一能直接联系到外面执行任务的队员的通讯工具。
沈眠坐在一旁，默默地整理著今天下午在三号机修仓找到的物证。
那截黑色的电线皮，都被她用物证袋小心翼翼地封好，贴上了标签。
陈屹则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看似在休息，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在复盘整个案件。
从引水河的女尸，到小树林的假现场，再到三号机修仓的真相线索一条条被串联起来，指向了唯一的嫌疑人——王聪。
逻辑链是完整的，证据也初步形成了闭环。
可是，他心里总觉得有那么一块地方不对劲。
是沈眠提出的那个疑惑。
许梅和林卫东争吵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一个有野心的女青年，会向一个有权有势的副厂长情人，索要什么东西，以至于让对方暴怒到动手的地步？
名分？
陈屹摇了摇头，林卫东有家室，岳父还是商业局局长，他不可能为了许梅离婚，许梅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提这种要求无异于自取其辱。
那是工作？一个更好的职位？一个去省城深造的机会？
这倒是很有可能。
会不会是，林卫东答应了她，但迟迟没有兑现承诺，许梅忍无可忍，才选择了摊牌威胁？
这个解释似乎说得通。
但陈屹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突然，“咣当”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只见市局局长邱石山黑著一张脸，他身后还跟着刑侦二队的队长肖红。
“赵朝援！谁给你的胆子！谁让你擅自审问林卫东的？！”
赵朝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愣，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梗著脖子想解释：“邱局，我们是发现了”
“发现个屁！”邱石山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林卫东是什么身份？他是市管干部！你一个刑侦队长，连最基本的程序都不懂吗？你想调查他，报告呢？市局的批文呢？”
“我”赵朝援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知道，这事儿他理亏。按照规定，调查林卫东这个级别的干部，确实需要上报审批。可当时情况紧急，他一心只想破案，哪还顾得上那些条条框框。
“邱局，您消消气，”一旁的肖红见气氛实在太僵，上前一步打圆场，“赵队他们也是为了尽快破案，一时心急，才”
“心急？心急就可以乱来吗？”邱石山一瞪眼，“我看他赵朝援是队长当久了，脑子都当糊涂了！今天也就是我让肖红去得快，要是真让他把林卫东怎么样了，捅出大篓子，我看他怎么收场！”
邱石山越说越气：“红星机械厂的案子，你们一队不准再插手！从现在开始，全面移交给二队负责！”
这个命令，虽然下午的时候肖红已经传达过，但此刻从邱石山嘴里亲口说出来，分量却又重了千斤。
“邱局”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恳求。
“闭嘴！”邱石山根本不看他，冷哼一声，转身对肖红道，“肖红，你跟他们交接一下，所有卷宗、物证，一样都不能少！要是他们敢私藏线索，不配合交接，你直接来找我！”
“是，邱局。”肖红点了点头。
邱石山说完，这才气冲冲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朝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
肖红走到办公桌前，看着垂头丧气的几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老赵，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气。但是，邱局也是为了你们好。林卫东的岳父是马振华，这案子牵扯太深，不是我们市局能轻易动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屹身上，意有所指地说道：“有时候，破案不光要靠脑子，还要看时机和手段。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沈眠抬起头，看了看如同雕塑般的赵朝援，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陈屹，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是。”
交接工作进行得很快，也很沉默。”相关的卷宗、物证，甚至包括陈屹在三号机修仓画的现场草图，都一一装箱带走。
王建国派出去盯梢的兄弟也被二队的人接替了。
王建国再也忍不住，讲道
“欺人太甚！这算什么事儿啊！案子查到一半，人说抢走就抢走了！连个屁都不让我们放！”
赵朝援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王建告的怒吼。他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著了手指，他才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一哆嗦，将烟头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地碾了碾。
“都别说了。”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回家，都回家去。”
说完，他便第一个站起身，佝偻著背，像一个打了败仗的老兵，脚步蹒跚地走出了办公室。
王建国和沈眠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不甘。
“陈屹，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沈眠轻声对陈屹说道。
陈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也很愤怒，也很不甘。
但他比赵朝援他们更清楚一点，肖红说得没错，胳膊拧不过大腿。在这个时代，权力大于一切。
陈屹叹了口气，拿起外套便下了楼，刚下楼，便迎面撞见张科长。
他手里拿着一堆文件，见是陈屹，笑呵呵地打招呼：“小陈啊，刚好，这是你们要的资料。”
“这些都是前几年，前进大队所有下乡知青的档案资料。”
“谢谢张科长。”陈屹闻言，笑着接过了过来。
“没事，不过这些资料是我借出来的，看完之后，记得还回来啊。”张科长叮嘱完，便离开了。
陈屹点了点头，看了眼手里的档案袋，也懒得上楼，便带着这一袋资料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辆自行车叮铃铃地驶过。
陈屹走到半路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他从兜里摸出几张粮票和毛票，在宿舍门口的国营小卖部，买了四个白面馒头。
拎着还热乎的馒头回到宿舍楼下，正准备上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顾静书。
她似乎也刚回来，正站在楼下，她也住这里？
陈屹心里有些意外，他拎着馒头走了过去。
“顾老师？”
顾静书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到是陈屹，也有些惊讶。
“陈警官？好巧，你也住这里？”
“嗯，我住二楼。”陈屹点了点头，指了指楼上，“你这是？”
顾静书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学校的宿舍人太多了，我就自己租了一个，也在三楼，今天刚搬过来。”
陈屹点了点头，问道。
“那你住三楼哪一间？我帮你把东西搬一下吧。”
“不用不用，”顾静书连忙摆手，“东西不多，我自己能行。我住302，就在楼梯口旁边。”
“我住301，在你隔壁，有什么事可以找我。”陈屹笑着说道。
说完，他便径直上了楼。
顾静书站在原地，看着陈屹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