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朝援听完这番话，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妈的！干了！”
赵朝援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精光，“查！天王老子也得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杀人嫁祸！”
他指著王建国：“建国，你继续盯着王聪，别让他脱离你的视线，但他要是没异动，你也别惊动他！”
“是！”王建国立刻挺直了腰板。
赵朝援又看向沈眠和自己：“我和沈眠，去会会那个林副厂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陈屹身上，讲道。
“陈屹，陈志远那边，就交给你了！你需要什么，人手，车，直接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把他的底裤给我扒出来！”
“是。”陈屹起身应道。
“下午就行动。”赵朝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先去食堂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跟这帮王八蛋斗！散会！”
一声令下，压抑的办公室里，气氛稍稍松快了一些。
下午一点半，几人准时在红星机械厂的大门口碰头。
阳光火辣辣地烤著大地，厂门口那巨大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高耸的烟囱冒着白烟，厂区里传来“咣当咣当”的机器轰鸣声。
“行了，分头行动。”赵朝援压低了声音，对陈屹说，“有情况随时想办法联系，注意安全。”
“赵队，你们也是。”陈屹点了点头。
看着赵朝援和沈眠朝着厂里的办公大楼方向走去，陈屹转身走向了另一栋稍显陈旧的三层小楼——厂保卫科。
他没有直接去找陈志远。
陈屹心里很清楚，对于陈志远这种文化人，在没有掌握任何实质性证据之前，直接找他谈话，只会让他产生警惕，不会有任何收获。
他需要的是一份详尽的个人资料。
在1978年，一个人的档案，几乎记录了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轨迹，家庭成分、教育背景、工作履历、奖惩情况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远比任何口供都来得可靠。
保卫科里，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干事正在打牌，看见陈屹走进来，都愣了一下。
“警察同志，你找谁？”一个年纪稍长的张干事站了起来，他就是之前在食堂给陈屹他们通风报信的那位。
“张干事，你好。”陈屹对他笑了笑，直接开门见山，“我来了解一点情况。比奇中闻徃 冕废跃独我们想调阅一下你们厂里夜校老师陈志远的个人档案。”
“陈志远？”张干事愣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小声问，“同志，许梅那案子跟他有关系？”
厂里出了人命案，保卫科的人自然格外上心。
“只是例行排查，了解一下相关人员的情况。”陈屹回答得滴水不漏，“麻烦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配合公安同志办案是我们分内的事。”张干事连忙点头，带着陈屹往里屋的档案室走去。
档案室不大，一排排的铁皮柜子塞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张干事在一个柜子前停下，熟练地拉开一个抽屉，从一堆牛皮纸档案袋里翻找起来。
“陈志远可是我们厂的宝贝疙瘩，高材生呢！”张干事一边找，一边随口说道，“省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听说学习成绩特别好，年年都是三好学生，本来是可以留校，或者分配到首都去当老师的，是他自己特意申请调到我们厂里来的。”
“哦？”陈屹心里微微一动，“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张干事找到了档案袋，抽了出来，递给陈屹，“当时厂里为了要他，人事科的领导亲自跑了好几趟省教育厅呢！他爸是咱们厂的老钳工，七级工，宝贝儿子有出息，愿意回来建设家乡，厂里当然欢迎了！”
陈屹接过那个已经有些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入手沉甸甸的。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张干事，状似随意地问道：“他一个省城的高材生，放弃了去首都的机会，就为了回厂里当个夜校老师？这思想觉悟可真高啊。”
“谁说不是呢！”张干手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当时报纸上天天宣传，知识青年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嘛！陈老师这就是榜样！为这事儿，厂里的广播还播了好几天呢！”
陈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拿着档案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解开缠绕的棉线，从里面抽出了厚厚一沓纸张。
第一页就是个人履历表。
姓名：陈志远。
性别：男。
出生年月：1954年3月。
家庭成分：工人。
政治面貌：共青团员。
陈屹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里面的材料非常详尽，从小学到大学的成绩单、获奖证书复印件，甚至还有他参加学校演讲比赛的讲稿。
正如张干事所说，陈志远的履历堪称完美，成绩优秀，根正苗红，在校期间积极活跃，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里的好榜样。
没有任何污点。
然而，当陈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份由省教育厅签发的《工作调动分配令》复印件时，他的目光定了定。
这是一份正式的官方文件。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根据陈志远同志的个人意愿及红星机械厂的接收申请，兹同意将其工作关系由“首都第二师范学院（待分配）”调动至“江城红星机械厂”。
落款时间是，1977年8月。
陈屹的指尖轻轻地摩挲著“首都第二师范学院”这几个字，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
在七十年代末，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能出一个省城的大学生，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了。
而一个大学生，能被分配到首都的学校去工作，那更是光宗耀祖，一步登天！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首都的户口，意味着更广阔的前途，意味着彻底摆脱小城市的命运，成为一名令人尊敬的“京城人”。
这种机会，对于当时的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足以改变一生的巨大诱惑。
可是，陈志远，他竟然放弃了。
他放弃了首都，放弃了大学老师的身份，主动申请调回这个东北的三线小城，到工厂的夜校里，教一群连中学都没毕业的工人学文化。
这根本不合常理！
所谓的“建设家乡”、“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些口号喊喊可以，但真要让一个人放弃天堂般的未来，主动跳进一个普通的火坑，这背后如果没有一个极其强大的理由，是绝对不可能的！
陈屹拿起档案，又仔细看了一遍陈志远的家庭关系。
父亲，陈建国，红星机械厂七级钳工。
母亲，王秀兰，家庭妇女。
家中独子，很普通的工人家庭。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屹将档案重新装回牛皮纸袋，系好棉线，看来这个陈志远不简单啊。
跟保卫科的人打了个招呼，他便带着陈志远的档案离开了保卫科。
陈屹走到厂区一个僻静的角落，点上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脑子里开始复盘手中有用的线索。
钢笔帽，现场发现的刻有“革命友谊”的钢笔帽，指向性很强。
而且根据许梅室友李娟的说法，陈志远追求过许梅，被拒后两人仍是朋友，他甚至还经常在夜校下课后单独辅导许梅。
这种关系，给了他充足的与许梅私下接触的机会和时间。
表面上看，他没有杀人动机。
但现在，这份“不合理”的调动令，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疑点，如果这个疑点和许梅有关呢？
如此想来，陈志远放弃大好前程回到红星厂，根本就不是为了“建设家乡”，而是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
陈屹掐灭了烟头，看来很有必须立刻去陈志远的老家走访一下了！
陈屹心里盘算著，当即看了眼陈志远的籍贯，籍贯是江城市下面的红旗公社，前进大队。
离市区大概有六七十公里，路况不好，开车也得两个多小时。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如果现在出发，天黑前应该能赶到。
他正准备去找赵队，就看到两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办公大楼方向走了过来。
是赵朝援和沈眠。
两人走得不快，表情都有些严肃。
“怎么样？”陈屹迎了上去，开口问道。
赵朝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看：“扑了个空。”
“扑了个空？”陈屹一愣。
“我们找了个借口，去厂办问了问。”沈眠接过话头，声音压得很低，“厂办的人说，林卫东昨天晚上就出差了。”
“昨天晚上？”陈屹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追问，“具体几点？”
“晚上十点左右。”沈眠的语气也十分凝重，“厂里的一辆车送他去的火车站，连夜走的，去的省城，说是去省机械厅开一个紧急会议。”
晚上十点！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
法医老刘推断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四点之间。
晚上十点，正好在这个时间窗口之内！
赵朝援烦躁地骂了一句：“他妈的，这也太巧了！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案发当晚走！这到底是畏罪潜逃，还是真他妈有不在场证明？”
如果林卫东是在杀了人之后，利用出差的机会连夜离开，那他的算计就太深了。
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一个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等案子查起来，他可以说自己当时已经在去省城的火车上了。
可如果他真的是去开会，那他就有可能洗脱嫌疑。
“什么时候回来？”陈屹问道。
“说是明天下午的火车回来。”沈眠回答。
闻言，陈屹点了点头，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林卫东明天下午才回来，这意味着他们暂时无法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而这正好给了自己一个时间差。
自己可以利用今天下午到明天这段时间，去陈志远的老家把情况摸清楚。
“你呢？”赵朝援吐出一口浊气，看向陈屹，“你这边有什么发现？”
他现在对陈屹的能力已经不再有任何怀疑，甚至充满了期待。
“有点发现。”陈屹没有卖关子，直接将手里的牛皮纸档案袋递了过去，“你们先看看这个。”
赵朝援疑惑地接过档案袋，抽出了里面的文件，沈眠也凑了过来。
“陈志远的档案？”赵朝援翻了几页，都是些表彰和成绩单，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陈屹，“这档案不是挺正常的吗？履历干净得像张白纸，这种人怎么看也不像杀人犯啊。”
“问题就在于，它太干净了。”陈屹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调动令上，“赵队，你仔细看看这份调动令。”
赵朝援和沈眠立刻将目光聚焦到那张复印件上。
当他们看清楚上面写的，陈志远是从“首都第二师范学院”主动申请调回红星机械厂时，两个人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赵朝援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一脸的难以置信。
而沈眠，她好看的眉头则紧紧地蹙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这这是真的？”赵朝援抬起头，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放弃了去首都的机会？主动回来的？”
作为一名老公安，他太清楚在一个首都户口、一个大学老师的工作意味着什么了，那是一条金光大道！
“档案上是这么写的。”陈屹的语气很平静，“而且我还找保卫科的人确认过，厂里当年为了要他这个人才，还专门派人去省城跑的关系。”
“他妈的”赵朝援倒吸一口凉气，“这里面要是没鬼，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立刻就明白了陈屹的意思。
一个人的行为如果严重违背了正常逻辑和趋利避害的人性本能，那他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的秘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赵朝援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屹。
陈屹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我准备立刻去他乡下老家走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