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朝援没有多待,带着几人便回了下游。
而就在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正朝他们飞奔而来。
正是沈眠。她跑得很快,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赵队!陈屹!”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带着一丝急促。
“怎么样?查到了吗?”赵朝援迎了上去,劈头就问。
沈眠跑到跟前,撑著膝盖喘了两口气,讲道。
“刚才我去厂办公室核对女工名单,办公室的同志说,今天早上,厂广播站的播音员一直没来上班。”沈眠咽了口唾沫,艰涩地说道,“我去问了同一个宿舍的人,昨晚下班之后就没回宿舍。”
“播音员?”赵朝援皱起了眉头,“叫什么名字?”
陈屹的心里咯噔一下,播音员,在七八十年代的工厂里,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工种。
那是厂里的喉舌,是公众人物,几乎全厂的人都听过她的声音,认识她的脸。
如果死的是她,那这案子引起的震动,可就不是死一个普通工人能比的了。
沈眠深吸一口气,讲道。
“她叫许梅。”
赵朝援皱起了眉头,旋即吩咐道,“你们去确认一下,免得搞错了。”
“确认之后去接触许梅的同事、朋友,特别是她的室友,尽快了解她的性格、人际关系、最近的活动轨迹,以及她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明白。”陈屹和沈眠齐声应道。
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赵朝援点了点头。
他走到陈屹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小子,这个案子,比你想的要复杂。厂领导的压力,市里的压力,马上就都会下来。我顶在前面,你放手去查。有什么发现,随时向我汇报!”
陈屹心中一暖。赵朝援虽然脾气爆,但关键时刻,是真护着手下人,也真敢担责任。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赵队,你放心。”
说完,他转向沈眠,讲道。
“我们走。”
二人并肩朝外走去,不多时,便来了红星机械厂的广播站。比奇中蚊徃 追罪歆彰节
广播站设立在厂办公大楼的三楼,走廊的最里头。
这是一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房间,被一道厚重的玻璃隔成了内外两间。
外面是编辑室,靠墙放著两张掉了漆的办公桌,桌上堆满了稿纸、报纸和各种学习材料。里面是播音室,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在当时看来十分先进的麦克风,还有一个盘式录音机。
这里,就是许梅生前工作的地方。
当陈屹和沈眠推开广播站虚掩的门时,一股混杂着墨水和灰尘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车间传来的、被隔绝得有些模糊的轰鸣声。
沈眠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眉头微微蹙起。
她是个干练的性子,看到这种杂乱无序的环境就有点不舒服,但她没有动任何东西,只是站在门口,仔细观察。
陈屹则迈步走了进去,他目光首先落在了外间靠窗的那张办公桌上。
桌子收拾得比较整洁,左上角放著一摞报纸,右上角是一个搪瓷缸子,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缸子里还泡著半杯冷掉的茶。
桌子正中,摊开着一个笔记本,上面是用很娟秀的字迹写下的一些播音稿的草稿。
“这应该是许梅的办公桌。”沈眠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
陈屹点了点头,拿起那个笔记本,小心地翻看着。大多是些新闻摘要、厂里近期的生产标兵事迹,还有一些手抄的诗歌。字迹清秀有力,看得出主人是个有文化、有追求的姑娘。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陈屹的目光停住了。
那里没有播音稿,也没有诗,只有一句用钢笔反复描摹的话:
“我的未来,在远方,不在脚下。”
字迹的力道,比前面那些稿子要重得多,仿佛写字的人,把所有的情绪都灌注进了笔尖。
“她在向往外面的世界。”沈眠也看到了那行字,轻声说道,“一个考上了大学的姑娘,却因为‘身体原因’留在工厂里当播音员,心里肯定是不甘的。齐盛小税枉 追罪鑫彰节”
陈屹没多想,他放下笔记本,目光转向桌上的其他东西。在一个小小的铁皮文具盒里,他看到了一支英雄牌的钢笔,笔帽完好无损。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不是他们找到的那一支。
桌子下面,有一个用布帘子遮住的空隙,里面塞著一个柳条编的篮子。陈屹蹲下身,轻轻拉开布帘。
篮子里放著一些女孩子的杂物,一面小圆镜,一把木梳,还有一个用手帕包著的东西。
陈屹打开手帕,里面是两个已经凉透了的白面馒头。
“她昨晚,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沈眠看着那两个馒头,心里有些发堵,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陈屹没说话,他的视线在篮子底部逡巡。除了一些碎纸屑,没什么特别的。
他心里有点失望,看来在办公室里,很难找到直接指向凶手的线索。
“去她的宿舍看看吧,”陈屹提议道,“那里是她的私人空间,也许能发现更多东西。”
“嗯。”沈眠站起身,目光最后扫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播音室。
随后两人走出办公大楼,外面的气氛比刚才在河边时更加压抑。
许梅的死讯,像一场瘟疫,已经在整个厂区彻底传开。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凶杀案,而且死的是厂里最出名的姑娘。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切身的不安。凶手是谁?他会不会还在厂里?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这些问题,像乌云一样笼罩在红星机械厂的上空。
“这个案子,必须尽快破。”沈眠走在陈屹身边,看着周围那些惶惶不安的面孔,沉声说道,“不然,厂里的人心就散了。”
陈屹明白她的意思。
在七十年代,一个几千人的大厂,就像一个小社会。这个社会一旦出现恐慌,生产、生活,一切都会陷入混乱。
公安局破案,不仅仅是为死者伸冤,更是为了维护这个小社会的稳定。
“所以,我们更需要抓紧时间。”陈屹加快了脚步。
女工宿舍在厂区的另一头,是一排排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许梅住在三号楼的二楼。
还没走到楼下,他们就看到楼门口围着不少人,大多是和许梅住在同一栋楼的女工。
她们不敢上班,也不敢回宿舍,就这么聚在楼下,脸上挂着惊恐和悲伤。
陈屹和沈眠一来便亮出了证件,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一个三十多岁、胸前别著“工会”袖章的大姐迎了上来,眼圈红红的:“公安同志,你们可来了,许梅那孩子唉,真是作孽啊!”
“大姐,你是?”沈眠问道。
“我是这栋宿舍的楼长,我姓王。”王楼长擦了擦眼角,“许梅就住楼上201,跟我们车间的李娟一个屋。早上就是李娟发现许梅没回来的,这孩子都快吓傻了。”
“李娟现在在哪?”陈屹立刻问道。
“就在楼上,我们没敢让她一个人待着,有几个姐妹陪着她呢。”王楼长指了指楼上。
“带我们上去。”陈屹说道。
跟着王楼长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二楼的走廊里也站着几个女工,看到他们,都投来复杂的目光。
王楼长推开201宿舍的门,一股淡淡的雪花膏香味传了出来。
宿舍不大,摆着两张架子床,中间用一张布帘子隔开。
靠窗的那张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床边的桌子上还放著一本书。而另一张床,则显得有些凌乱,被子胡乱地堆著。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裤、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正坐在凌乱的床边,把头埋在双臂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旁边有两个女工在轻声安慰她。
“娟子,公安同志来了,你快起来。”王楼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
那个叫李娟的姑娘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泪水浸泡得发白的小脸。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到陈屹和沈眠,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你就是李娟?”沈眠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她搬了个小板凳,在李娟面前坐下,“别怕,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跟你了解一些关于许梅的情况。”
李娟的嘴唇哆嗦著,点了点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许梅许梅她她真的?”
“我们正在调查。”陈屹没有直接回答。
他环顾了一下宿舍,指著那张整洁的床铺问道:“那是许梅的床吗?”
李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是她最爱干净了,每天都把床铺收拾得好好的呜呜呜”
沈眠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李娟:“擦擦眼泪。我们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只有你才能帮我们找到害死许梅的凶手。你好好想想,许梅昨晚有没有反常?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李娟接过手帕,用力地擦着眼泪,似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抽噎著,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
“昨昨天晚上下班,我们一起去食堂吃的饭。吃完饭,她说她说要出去一下。”
“出去一下?去哪?见谁?”陈屹立刻追问。
李娟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躲闪:“我不知道我问她了,她没说。她就说出去办点事,让我别等她。”
陈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的那一丝不自然。她在撒谎,或者说,她在隐瞒什么。
“她当时穿的什么衣服?情绪怎么样?”陈屹换了个问题。
“就穿着穿着她那件最喜欢的红色短袖衬衫,下面是条蓝色的裤子。”李娟回忆著,“情绪看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就跟平时一样。哦,对了,她走的时候,还问我借了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特意照了镜子?这说明她要去见的,是一个她很在乎的人。是约会?
“她以前也经常这么晚出去吗?”沈眠问道。
“偶尔吧也不是特别经常。”李娟的声音小了下去。
陈屹看着她,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接切入重点。
“李娟同志,我们现在是在查一桩人命案。任何一句谎言,都可能让我们放过真正的凶手。“
李娟被陈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盯着,心里一阵发慌。
她下意识地绞著自己的衣角,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王楼长和另外两个女工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都紧张地看着她,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