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陈世美也没闲着,孤身一人来到秦州城的“娱乐区”。
和东京的精致雅趣完全不同,秦州城娱乐区更象是某种粗犷版的“国际商贸联谊中心”。
土木结构的楼阁高低错落,各色幌子在风中招摇,空气里混杂着羊膻、酒气、廉价脂粉和某种说不清的异域香料味道,还有隐约的胡琵琶和手鼓节奏,混成一片热烘烘的声浪。
陈世美站在“凤鸣阁”颇为气派的大门前,摸了摸下巴。
“啧,这算不算……公款消费?”
他脑子里莫名冒出个念头,随即又哑然失笑。
严格来说,那些个“安防捐”还没入库,算不得公款。
但……来这种地方,总感觉有点对不住家里那位温婉娘子。
“咳咳咳,不能思想滑坡!”
陈世美在心里默默批判。
这是工作!
是深入市场一线,验收gg宣传效果!
是招商引资不可或缺的环节!
成功给自己做完“思想建设”,并给此行赋予“必要流程”的崇高意义后,陈世美顿觉得腰杆直了,理也壮了。
整了整身上的靛蓝绸衫,商贾“陈大官人”昂首挺胸,迈步走进凤鸣阁准备验收。
厅堂开阔,正中一座木台,铺着斑烂的西域织毯,台下散坐数十宾客,汉、蕃、胡杂处,服饰各异,大多携刀佩剑气态豪横。
侍女穿梭其间,汉话、吐蕃语、党项语切换自如,业务能力让陈世美啧啧称奇——专业!
他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要一壶浊酒,几样肉脯,打起精神耳听八方。
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正高声谈论。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商道:“绥远那边,近来确是安定不少,听说有人见宋军巡骑,甲胄鲜明,队列齐整,瞧着不象吃空饷的样子。”
另一人接口,却带疑虑:“去年好水川败得那般惨,绥远能独善其身?别是西夏人憋着坏,诱咱们过去,好一网打尽。”
“不然。”又一个年轻些的商人压低声:“我听说,守绥远的陈驸马,是个狠角色!去年西夏铁鹞子偷袭,被他领着几百人,硬是在野狼坳杀了个几进几出,阵斩了好几个酋首!朝廷的赏赐都下来了,还能有假?”
陈世美抿了口酒,心里给“舆论引导初步见效”打了个勾。
王掌柜这波水军,性价比不错。
便在此时,木台后方锦帘一掀,环佩轻响,走出一位女子。
这女子约莫二十许人,怀中抱着一具曲颈琵琶,身着海棠红交领襦裙,外罩月白半臂,云鬓斜挽,只簪一支点翠步摇。
容貌并非绝艳,但眉目疏朗,气度沉静,正是“凤鸣阁”头牌清倌人——苏大家。
也是这次计划中,陈世美花大价钱请的“网红”!
苏大家盈盈一礼,并不多言,纤指拨动琴弦。
琤琤琮琮,先是一段《凉州》调入耳,苍凉激越,似有边关朔风、金戈铁马之声。
弹至酣处,她朱唇轻启,竟将那阕《破阵子》婉转而铿锵地唱了出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词句本就雄浑悲慨,经她略带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唱出,更添几分沉郁壮烈。
尤其唱到“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时,尾音微颤,馀韵悠长,满堂宾客无论是否尽懂词中深意,俱被词中气韵所摄,一时寂然。
曲终,馀音绕梁。
片刻寂静后,喝彩声轰然炸响,铜钱、碎银甚至美玉,雨点般掷向台前。
“好词!好曲!”
“苏大家唱得好!这词是那陈驸马所作?”
“定是如此!非亲身经历者,焉能写出如此金戈铁马、荡气回肠之句?陈驸马,真国士也!”
陈世美静静看着这场面,心中并无多少剽窃的惭愧,只冷静评估着效果。
故事或许夸张,战绩或许掺水,但皇帝明旨嘉奖的“大捷”是实实在在的官方背书。
如今再配上这首“亲自所作”、气魄宏大的《破阵子》,一个能文能武、忠勇双全、且能在前线站稳脚跟的“儒将”形象,便瞬间立了起来。
对于这些刀头舔血、信息不畅的商人而言,具体的战报他们无从核实,但“氛围”和“势头”却敏感得很。
朝廷褒奖、民间热议、连花魁都传唱其词……这一切汇聚成的“信心”,远比干巴巴的公文更有说服力。
只要有一部分人愿意相信,跑商的时候抱着“去绥远看看总归稳妥些”的心态,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人流、物流一旦激活,便能带来税收、带来繁荣,也能让他有更多资本整军、固防、周旋于未来的危机之间。
“这位官人,独饮岂不寂寞?”
异域腔调的柔媚之音传来,陈世美抬眼望去,见是两位胡姬走来。
她们高鼻深目,肌肤胜雪,穿着五彩斑烂的窄袖胡裙,露着一截纤细腰肢,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典型的丝路风情,也是这秦州“国际贸易区”的标准配置。
“这位官人。”为首的碧眼胡姬操着生硬的汉话,尝试搭上陈世美的肩头:“一个人喝酒多闷呢,让我们陪陪您?”
陈世美身体不着痕迹地后仰半分,避开胡姬动作,同时手腕一翻,指间亮出数枚铜钱:“二位姑娘好意在下心领,此行只为听曲寻个清净,些许茶资,请姑娘们自便。”
碧眼胡姬一愣,显然没料到会吃个软钉子,还附赠“打发费”。
不过她倒也干脆,一把抓起铜钱,撇了撇嘴,用胡语对同伴嘀咕了一句什么,扭着腰肢便走,连个多馀的眼神都没再给陈世美。
“啧……职业素养有待提高,差评。”
对于陈世美来说,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少招惹是非为妙。
总之内核信息已经通过“网红”苏大家的表演精准投放,验收效果不错,属于钱没白花。
他再次端起酒杯,准备再观察观察现场客商反应,巩固一下“市场调研”成果……
一个熟悉的声音,陡然在他身后不到三步处炸响。
“陈……陈大哥,你怎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