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玉堂似有感应，眼风如刃般扫来，与陈世美探究目光相接，旋即嫌厌似的移开，自顾擎碗饮茶，侧影在晨光里透着几分孤峭。
“咳。”
身旁一声轻咳，嗔怪不满。
陈世美回过神，秦安莹正睨着他，嘴角微撇：“喂，我姐姐便在身侧，你总瞧别家姑娘作甚？”
陈世美莞尔，低声问：“你们瞧得出她是女子？”
秦安莹轻嗤一声，不以为然：“废话！她这哪算易容？喉结未见，耳洞未掩，行止姿态……哼，也就瞒瞒寻常百姓，稍有江湖阅历的，谁看不出？”
秦香莲以袖掩唇，眸中含笑：“官人，安莹话虽直，理却不差，这位姑娘，怕是听了些侠义传奇，心慕不已，偷离家门出来的。
瞧她言行，纵有武艺在身，却少经世事，连‘财不露白’的浅理也似懵懂。”
说完，她目光掠过白玉堂手畔那柄镶珠嵌玉宝刀。
陈世美心中疑虑更甚。
按照他模糊的“剧本记忆”，锦毛鼠白玉堂应是江湖上成名已久、机变百出的人物，哪怕在这个魔改世界里性别转换，也不该是如此……生嫩的模样。
难道真是自己先入为主，认错了人？
三人稍歇，付了茶资，复登车马。
绥远县地处秦州西北，相距约六七十公里，山路崎岖，马车紧赶慢赶，也需一日多的路程。
天色渐晚，暮霭四合，远山轮廓化作墨色剪影。
就在马车即将转入通往驿站岔路时，前方山林中忽地呼啦啦涌出一伙人来，粗粗一看，竟有三四十之众，手持五花八门的兵器，衣衫褴缕却透着一股凶悍之气。
看其打扮，多是散落的西夏兵卒模样，混杂着几个面目黧黑、裹着脏污皮袄的羌人，堵住去路。
为首的是一名独眼壮汉，满脸横肉，操着生硬的汉话，狞笑道：“此路是爷开的！要想过去，留落车马钱财，还有……车里的小娘子，也下来陪爷们乐呵乐呵！”
车帘晃动，秦安莹按捺不住就要起身，被秦香莲轻轻按住，示意稍安勿躁。
就在群盗鼓噪，渐渐围拢上来之际，一道白影如惊鸿般自道旁树梢翩然落下，轻盈地挡在马车与强盗之间。
正是日间茶铺所见的白衣“少年”。
她背对马车，身姿挺拔，面对数十凶徒毫无惧色，反而扬起下巴，声音清越，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骄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鼠辈竟敢拦路劫掠，欺压良善？哼，今日撞在本……少爷手里，算你们倒楣！
听好了，小爷我姓白，双名玉堂！行的端做得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识相的，速速滚开，免得皮肉受苦！”
马车里，秦安莹“噗”地险些笑出声，忙以手掩口，秦香莲亦轻轻摇头。
这般自报家门的做派……也忒耿直了些，是怕仇家寻不到门庭么？
强盗们先是一愣，随即哄然大笑。
独眼头领咧嘴：“哪来的雏儿？细皮嫩肉，口气倒不小！兄弟们，拿下他，瞧瞧是公是母！”
话音未落，已有五六人挥舞刀枪扑上。
只见白玉堂身形一动，快如鬼魅，手中长刀并未出鞘，连鞘点、扫、拍、打，招式精妙，力道奇大。
只听“砰砰”几声闷响，当先几人惨叫着倒飞出去，兵器脱手，倒地不起。
她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白衣胜雪，片尘不染，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三十多名强盗竟被她一人搅得阵脚大乱。
秦安莹通过车帘缝隙看得真切，不禁低声赞叹：“好俊的功夫！”
秦香莲亦微微颔首，眸光紧随白玉堂身影：“功夫确是高绝，内力亦深，只是……安莹，你去助她一助。”
“助她？”秦安莹不解：“她这不占尽上风么，这群乌合之众，岂是她对手？”
秦香莲低语：“你细看，她招式虽妙，却只求痛快，不知擒贼先擒王，反被贼众仗着人多，隐隐缠住。
那独眼头领一直缩于人后调度，几个羌人弓手已在暗处搭箭，她阅历太浅，久斗之下，恐有疏失。何况人家仗义出手，一片赤诚，我等于旁坐视，情理不合。”
仿佛是为了印证秦香莲的话，场中异变陡生。
一名狡猾的匪贼佯装倒地，在白玉堂掠过时猛地掷出一把沙土，白玉堂下意识闭眼闪避，侧方一把弯刀悄无声息地削来，“嗤啦”一声，竟将她左袖划开一道口子，险些伤及手臂。
白玉堂惊怒交加，刀势一乱。
“快去！”
秦香莲轻推妹妹。
秦安莹再不尤豫，娇叱一声：“愣头青，打架不是你这么打的！”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从车窗穿出，鹅黄身影在空中一折，避开两支冷箭，直扑那躲在人后的独眼头领。
陈世美原本也已蓄势待发，却被秦香莲轻轻拉住手腕：“官人，你伤势未愈，不可妄动真气，安莹足矣。”
陈世美点点头，心中快速闪过几个念头。
首先，是秦家姐妹看似久居乡野，可这江湖经验、眼力、决断，绝非寻常村妇，秦香莲更是眼光毒辣，倾刻间便看透了战局关键。
其次，白玉堂的武功确实高得惊人，几乎符合“以一敌百”的江湖传说，只是这心性……
他目光转向车外略显狼狈却依旧强撑傲气的白玉堂，试探问：“娘子，你觉得这姑娘武功路数如何，可能看出师承？”
秦香莲凝神回想片刻，缓声道：“目前来看，她武功怕是比安莹还强不少，刀法招式根基依稀有‘分水刺’和‘渔网功’的影子，袖裂时回护那一式，尤似‘拦江网’的变招。
奴家早年听家父提及，这类功夫，似是东南秀州、明州一带，江河湖海上的渔家、水师演化而来的独特技击法门。”
秀州？
五鼠老家陷空岛便在秀州（今嘉兴一带）。
渔水利器，水上豪杰……诸般线索让陈世美壑然贯通。
这武功超绝、女扮男装、一副初涉江湖愣头青模样的姑娘，恐怕真是那只“锦毛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