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舟看着他，点了点头：“伍总工，你说。
伍建斌推了推眼镜，从随身带来的一个旧文件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摊开来放在会议桌上。
“这是我们和移动公司签的合同。我们要在明年，分批交付用在通信基站上的磷酸铁锂后备电源，首批交付时间是2013年1月1号之前。合同规定，每一个成组的电池，25度常温下循环寿命必须达到一千次以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加快了一些，显得有些激动：“所谓的循环寿命，简单来说，就是一块电池能反复充电放电多少次，还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容量。这是硬指标。”
“但是，李总，我必须实话实说，以我们厂里现在的生产工艺和技术水平，做出来的磷酸铁锂电芯，一致性太差了。”
“就算单体电芯循环寿命还不错，成组后的电池循环寿命最高也就只有七百次左右，离合同要求的一千次差得远了。”
“而且，合同里也明确要求了电芯一致性指标，我们从生产线出来的电芯也远远达不到！”
“今天是11月初，离最后的首批电池交付日期，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如果我们到期交不出合格的产品，我们就算违约。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要按照合同，赔偿给移动公司一大笔违约金。”
伍建斌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砸进了会议室里，激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什么？还有这事？”
“完了完了，这合同是王总之前签下的，他自己跑路了，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我们。
“不到两个月，怎么可能把技术提上来，这根本不可能啊。”
“这下死定了，新老板刚来就要赔一大笔钱，这厂子还能开下去吗？”
会议室里瞬间人心惶惶，之前那种麻木和观望的气氛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得见的恐慌和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伍建斌身上，齐刷刷的转移到了李墨舟的脸上，那一双双眼神里有的充满了怀疑、担忧，还有的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复杂情绪。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几个技术骨干，现在一个个更是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坐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墨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把他们脸上的惊慌、沮丧、不知所措，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慌张，只是平静地站了起来，双手撑著会议桌，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动作不大，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慌什么。”李墨舟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沉稳。
“天又没塌下来。不就是一份合同的工艺要求达不到吗，天大的事情？有问题的合同，咱们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了，让它没问题，这不就行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继续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我买下这个厂子，不是来听大家说我们不行、我们做不到的。我来了，就为的是把以前做不到的事情，给它做到。”
“现在，谁是负责生产线的？带我过去看看，我要从头到尾，把整个流程看一遍。”
他的话很简单，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词，但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却莫名的给了在场众人一点信心。
是啊，慌有什么用呢？新老板都没慌，他们这些打工的，跟着想办法就是了。
伍建斌赶紧站了起来，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说道：“李总，我带您去，我对生产线最熟。”
“行，伍工，那就你带路吧。”李墨舟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伍建斌领着李墨舟，后面跟着几个技术骨干，一行人离开了会议室，走向了生产车间。
车间里一股子特殊的味道，混杂着化学品和机油的气味，各种机器运转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李总，这边就是我们的原料处理车间。”伍建斌指著一个摆着几个大搅拌罐的区域，小心翼翼的介绍著。
李墨舟走了过去，看着工人们把原料倒进一个巨大的溶解槽里。
他单手叉著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伍建斌跟在他身边，以为新老板对工艺流程不熟悉，便主动开口解释起来，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怎么也藏不住的丧气：
“李总，我们现在的问题，主要就是电芯的一致性太差。就是说，同一批生产出来的电池，性能差别很大，有的容量高，有的容量低，有的内阻大，有的内阻小。”
“这样一来，良品率就上不去，就算花成本去检测分容，也只有百分之九十左右能勉强达到旧的标准。”
“可是那份通信基站的合同，用的是新标准，要求特别严，我们的良品率可能连百分之五十都到不了，这根本没法交货。”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另一条生产线上的设备，继续说道：“我们这两个月，真的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您看，我们调整过电解液的配方，试了七八种添加剂，效果都不明显。”
“我们还优化过正负极材料的配比，它们的比例我们也改了又改，可生产出来的电芯还是一样，好的好，坏的坏，很不稳定。”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年纪不小的工程师也凑了过来，扶了扶眼镜，一脸愁苦的补充道：
“是啊，李总。我们觉得，可能是我们的设备真的到头了。您看我们这些细磨罐、涂布机，都是好几年前的老家伙了，精度跟不上。”
“原料磨得不匀，涂到极片上的时候厚薄也不一致，最后做出来的电池，那性能自然就参差不齐了。想解决这个问题，除非花大价钱换一批新设备，不然不然真的是神仙难救。”
技术员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不是我们不努力，是条件太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墨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的眼睛看着那些机器，看着那些流动的浆料，但他的感知，早已经穿透了机器的外壳，深入到了物质的最深处。
他的神识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这些原料处理流程。
他脑海中感知到，硫酸亚铁、磷酸这两种主要的反应原料，在巨大的反应釜里翻滚、混合。
在普通人眼里，它们反应的似乎很均匀，变成了一锅糊糊。
但在李墨舟的神识感知中，这锅糊糊的微观世界，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到，在原子层面，代表铁的原子和代表磷的原子，它们的数量比例并不是理想中的1比1。。。
这些偏差非常非常微小，用现有的普通检测设备，在生产过程中根本不可能实时发现。
只有等材料烧结、制成电芯、经过十几道工序之后，这种微小的差异才会被层层放大，最终体现在电芯性能上，造成了巨大的不一致性。
“源头就歪了。”李墨舟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就像和面，水和面的比例一开始就没弄准，一下多点水，一下多点面。那最后揉出来的面团，有的地方软有的地方硬，做出来的馒头肯定也是有的好吃有的难吃。后面不管你怎么调整蒸锅的火候，都白搭。”
他收回了神识，心里已经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