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室内,温度已然飙升到一个令人窒息的程度。
赵干额头青筋暴起,汗珠如同小溪般从鬓角滑落,尚未滴落便被高温蒸发成白气。
他双目死死盯着地火口上方那团剧烈翻腾、呈现出不祥青黑色的金属熔液,双手因过度用力操控法诀而微微颤斗。
他炼制的是最基础的凡器“寒铁短刃”,主材便是一块品质尚可的“寒铁”。
寒铁性寒,需以猛火熔炼,去除杂质,再以特定手法塑形、淬火,方能成器。
这本是低级学徒的常规练习,赵干自忖准备充分,又有叔父暗中提供的些许心得,理应手到擒来。
然而,他太过急功近利,为了追求速度,一开始便催动了过猛的火力。
更要命的是,他完全没察觉到地火深处那缕悄然混入的幽绿毒火!
此刻,那缕地肺毒火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寒铁熔液中引发了剧烈的、不可控的冲突!极寒的金属本性在暴烈毒火的侵蚀下,变得极其不稳定,熔液内部源力狂暴躁动,如同被囚禁的凶兽,左冲右突
“嗡嗡嗡——”
地火口上的金属格栅发出不堪重负的震颤声,那团青黑色熔液表面鼓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气泡,又迅速破裂,溅射出炽热危险的液滴。一股混乱、暴戾、带着丝丝腐蚀性的气息,从熔液中弥漫开来,让隔间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危险。
“不…不对!怎么会这样?!”赵干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恐与不解。他拼命想要稳住法诀,降低火力,但那熔液内的冲突已然形成恶性循环,他越是操控,源力对抗反而越是激烈!
“要炸了!快跑啊!”
“赵师兄!快停下!”
跟着赵干来的两个跟班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退到了隔间角落,恨不得缩进墙缝里。
外面其他几个在地火室修炼的低级学徒和杂役,也感应到了这边异常狂暴的源力波动,纷纷惊慌地探出头来,看到那剧烈翻腾、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开的熔液,无不骇然变色!
炸炉!
对于炼器师而言,这是最危险的情况之一!意味着炼器失败,材料尽毁,而失控的源力和火焰更可能对炼器师造成严重的反噬,甚至危及生命!
赵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即将失控的熔液,仿佛看到了自己被火焰吞噬、经脉尽断的下场。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想要撒手逃离,但双手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僵硬得无法动弹。完了!全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冷静的声音,如同利剑般斩开了室内的混乱与恐慌:
“撤去三成火力,投入一钱‘沉金石粉’,以土镇金,平复源躁!”
声音来自隔间门口!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林轩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锐利如电,穿透翻腾的火焰,牢牢锁定在那团狂暴的熔液上。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是一种洞悉本质的笃定。
“沉金石粉?土镇金?”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时候加石粉,不是火上浇油吗?”
“一个杂役懂什么炼器?疯了不成!”
短暂的惊愕之后,质疑和斥责声纷纷响起。
没人相信一个扫地的杂役能懂得高深的炼器之道,更别说在这种危急关头提出解决方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干也听到了,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林轩,嘶吼道:“闭嘴!你这废物!都是你咒的!滚!给我滚!”
他根本不信林轩的话,甚至将失败的原因迁怒到了林轩头上。
然而,林轩对他的咆哮充耳不闻,目光依旧紧盯着那团熔液,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寒铁性寒而韧,遇烈毒火,金火相冲,源力逆乱!沉金石粉性沉而厚,属土,土能生金,亦能埋金!此刻投入,非是助燃,而是以厚重土性暂时包裹、隔绝狂暴金源,抚平其躁动!再缓撤火力,令其自然平复!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的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淅,不仅指出了问题的根源——金火相冲,源力逆乱,更解释了解决方法的原理——土镇金,逻辑清淅,直指内核!
这一下,那些原本斥责质疑的人,顿时哑口无言,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这番道理,听起来,似乎并非胡言乱语?
赵干也被这精准的分析震了一下,看着林轩那笃定的眼神,再感受着手中法诀传来的、越来越难以控制的狂暴反馈,死亡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尊严了,嘶声对角落里的跟班喊道:“沉金石粉!快!快拿沉金石粉来!”
那跟班连滚带爬地在赵干带来的材料包里翻找,果然找到了一小包黄褐色的石粉。
赵干一把夺过,也来不及称量,凭着感觉抖了约莫一钱分量,用源力包裹着,猛地投入那翻腾的熔液之中!
“嗤——!”
石粉入炉,与狂暴的熔液接触,发出一阵剧烈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预想中更剧烈的爆炸并未发生。
那黄褐色的石粉在接触到熔液的瞬间,便化作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沉凝的土黄色光晕,如同给躁动的熔液披上了一层轻纱。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熔液表面那疯狂鼓胀的气泡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内部传来的剧烈源力波动,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过,虽然依旧混乱,但那种即将爆裂的趋势,竟然真的被遏制住了!
“有…有效!”一个学徒难以置信地低呼。
赵干也感受到了变化,狂喜之下,连忙按照林轩所说,小心翼翼地、缓缓撤去了约莫三成的火力。
地火口的火焰减弱,那团被土黄色光晕暂时“安抚”住的青黑色熔液,翻滚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缓缓平静下来,虽然依旧浑浊不堪,显然炼制已经失败,但至少没有炸炉!
危机,解除了!
地火室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仿佛第一次认识林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震惊、难以置信、疑惑、甚至还有一丝后怕……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们脸上交织。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脏活累活的记名杂役,竟然真的一语定乾坤,化解了一场足以让赵干重伤甚至殒命的炸炉危机?!
他怎么会懂得如此精深的炼器原理?而且是在那种电光火石之间,如此精准地判断出问题所在并提出解决方案?
赵干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看着地上那团已经报废、却好歹没有爆炸的金属疙瘩,又抬头看向门口那个依旧平静站立的少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馀生的庆幸,有被当众打脸的羞愤,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惊疑与忌惮。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在地火室入口处响起,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以土镇金,平复源躁,不错的应急思路。看来,林玄那老家伙,倒也不算完全看走眼。”
众人骇然转头,只见不知何时,炼器师公会的副会长,墨渊大师,竟悄然站在那里!
他依旧是那身深蓝色粗布长袍,面容古拙,双手负后,那双锐利如刻刀的眼睛,正落在林轩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
他竟然,全都看到了!也全都听到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尤其是赵干,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惨白。
而林轩,迎着墨渊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心中亦是微微一动,但面上却是不卑不亢,躬身行礼:
“晚辈见过墨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