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霜叶村陷入了死寂，唯有寒风刮过破损栅栏的呜咽声，如同亡魂的低语。
白日的血腥与厮杀已被大量新雪复盖，只留下断壁残垣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气，证明着那场惨烈的战斗。
林轩盘坐在自家冰冷的土炕上，尝试引导体内那三股异种源力。冰狼源力的暴戾，灵妖本源的纯净冰寒，与他自身微弱的人族源力，在经脉中泾渭分明地缓缓流转，彼此相安无事，却又格格不入。
那种胀满感与隐隐的排斥感依旧存在，仿佛体内寄居着三头沉睡的凶兽，随时可能醒来再次厮杀。
他回想起白日击退狼王的那一拳，那种力量澎湃的感觉令人迷醉，但随之而来的虚弱与剧痛也刻骨铭心。这力量，如同带着倒刺的蜜糖。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林轩，祭酒大人请你过去一趟。”是林远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林轩心中一动，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源力的细微躁动，起身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皮袄，轻轻拉开房门。
林远山提着昏暗的兽脂风灯站在门外，昏黄的光晕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跳动。“跟我来，小心些，别惊动旁人。”他低声道，转身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厚厚的积雪，无声地穿过沉睡的村落。
大部分村民都因白日的激战而筋疲力尽，早早歇下，只有几处尚有微光透出，隐约传来伤者压抑的呻吟和亲人低沉的安慰。
祭酒林玄的小屋位于祠堂后方，比其他石屋更加低矮、古旧。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和陈年书卷的气息混合着暖意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陋，唯一不同的是四壁堆满的兽皮卷和竹简，以及中央一个燃烧着暗红色炭火的小泥炉。
老祭酒林玄正坐在炉边，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显得格外苍老与疲惫。
他示意林远山守在门外，然后目光如古井深潭般，凝视着走进来的林轩。
“把门关上。”老祭酒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林轩依言照做，隔绝了屋外的风雪声。屋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
“坐下。”林玄指了指炉边的一个蒲团。
林轩默默坐下，他能感觉到老祭酒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身上细细扫过，尤其是当他目光扫过自己胸口的玉佩所在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
“感觉如何？”林玄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体内多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滋味不好受吧？”
林轩身体微震，抬头看向老祭酒，对方的目光深邃，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很胀，很别扭，像身体里塞了石头，而且，它们好象随时会打起来。”
“打起来？”林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若非有一股力量强行调和，你早已爆体而亡，尸骨无存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追忆与凝重，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醒某种沉睡的恐怖：“孩子，你可知你拥有的是何种体质？”
林轩屏住呼吸，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他终于要触及那个困扰他多年的秘密了吗？
“人族肉身，孱弱于万族，这是不争的事实。”林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叙述起古老的秘辛，“远古年间，人族先贤于微末中崛起，观凶兽搏杀，摹灵族神通，窃神魔道纹，筚路蓝缕，方开创出适合我人族的修炼法门，于万族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在人族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偶尔会出现一些极其特殊的体质。其中有一种，被誉为‘万法之源’，亦称‘万源之体’。”
万源之体！林轩瞳孔收缩，这正是老祭酒那日望着他背影时的低语！
“拥有此体质者，体内仿佛存在无数无形的‘源窍’，对天地间各种属性的源力都拥有极强的亲和力，甚至可以无视种族壁垒，强行汲取、容纳、修炼万族本源！”林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能修炼万族源力？”林轩呼吸一窒，脑海中瞬间闪过梦中那无数色彩各异的丝线，闪过他强行掠夺冰狼本源、捕获灵妖本源的情景！原来如此！原来那并非梦境，也非偶然！
“不错！”林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理论上，拥有万源之体者，可纳万法于一身，潜力无穷，甚至有望超越血脉的桎梏，踏上一条前所未有的通天之路！”
超越血脉桎梏！通天之路！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林轩的心头，让他血液沸腾！
但紧接着，老祭酒的话锋骤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凝，带着刺骨的寒意：“然而，福兮祸之所伏。这等逆天体质，也为人族，更为其自身，招来了滔天大祸！”
“为何？”林轩下意识地问道。
“怀璧其罪！”林玄的声音冰冷，“你认为，那些视人族为蝼蚁、血食的太古凶兽、至高灵族、不朽神魔……会坐视一个人族，拥有掌控、甚至超越他们种族本源力量的可能吗？”
“历史上，每一次万源之体的出现，都会在暗中掀起腥风血雨。那些站在云端之上的强大种族，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异数’成长起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其弱小之时，将其扼杀！”
“不仅仅是外族，”老祭酒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甚至在人族内部，对此体质也讳莫如深。有人认为这是人族的希望，有人视其为招致灭族之祸的灾星，更有人，觊觎这种力量，妄图将其据为己有。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历史上那些被发现的万源之体，无论天赋如何惊艳，最终能成长起来的，寥寥无几。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也大多被刻意抹去，成为了尘封历史中的禁忌！”
禁忌之体！
四个字，如同四座冰山，轰然压在林轩的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几乎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浇灭。
他原本以为找到了自己无法修炼的原因，找到了一条通天大道，却没想到，这条路的尽头，竟是万丈深渊，遍布杀机！
他看着老祭酒凝重无比的表情，终于明白，对方为何在确认他体质后，会是那般反应。
“所以，我若暴露，不仅我会死，还可能给霜叶村、给娘亲带来灭顶之灾？”林轩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斗。
“不错。”林玄沉重地点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林轩，你记住！在你拥有足以撼动一方、至少是踏足王侯领域的实力之前，绝不可让任何人知晓你体质的秘密！今日狼王之事，我会对外宣称是你临危突破，加之狼王重伤，才侥幸将其击退。你体内异种源力之事，除我之外，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包括你的母亲！”
王侯领域？那是何等遥远的境界！林轩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危机四伏。
看着少年眼中闪过的茫然与沉重，老祭酒心中叹息，语气稍稍缓和：“你也不必过于绝望。万源之体虽是禁忌，但亦是旷世机缘。关键在于，如何活下去，如何变强。”
他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老夫年轻时，曾游历各方，在天霜城有一位故人，或许能为你提供一些指点，或者找到适合你前期修炼的法门。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天霜城路途遥远，城中势力错综复杂，绝非眼下的你能够涉足。”
天霜城！父亲的成名之地！老祭酒的故人！
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林轩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母亲，为了弄清父亲的过往，他都必须走下去！
“我明白了，祭酒大人。”林轩深吸一口气，郑重承诺，“在拥有足够实力之前，我绝不会暴露体质之秘。”
老祭酒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微微颔首：“去吧，回去好生休养，慢慢尝试引导体内源力，切忌操之过急。记住，活下去，才有无限可能。”
林轩躬身行礼，默默退出了这间弥漫着草药与秘密的小屋。
屋外，风雪依旧。但林轩的心境，已然不同。他抬头望向漆黑如墨、仿佛蕴藏着无数双冰冷眼眸的夜空，紧紧握住了怀中那枚冰凉的黑玉。
禁忌之体…万源之体……
这条路，他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