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凄厉不甘的咆哮声还在风雪中回荡，它的身影却已彻底消失在茫茫雪原的尽头。
随着王者的退却，残馀的冰原狼群也发出几声低沉的呜咽，夹着尾巴，如同灰色的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满地狼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霜叶村，保住了。
死寂笼罩了村落片刻，随即，劫后馀生的痛哭声、呼唤亲人名字的嘶喊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声，如同解冻的冰河，轰然打破了寂静。
“我们…活下来了……”一个满脸血污的猎户瘫坐在雪地里，望着狼群退走的方向，喃喃自语，随即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斗起来。
“爹！爹你醒醒啊！”一个半大少年扑在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悲伤如同瘟疫般蔓延。胜利的代价太过惨重，栅栏破损严重，十几座房屋坍塌，雪地上到处是喷洒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人与狼的尸体。
初步清点，至少有八名村民战死，重伤者不下二十人，几乎人人带伤。
然而，在一片悲声之中，许多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投向了村西头那个依旧站立着的瘦削身影。
林轩。
他站在那里，衣衫褴缕，满身血污与冰霜，嘴角还挂着一缕未干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为脱力和体内的隐痛而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在最后关头，一拳击退了不可一世的狼王！
震惊、难以置信、感激、劫后馀生的庆幸……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掺杂着些许畏惧的疏离感，在村民们的眼神中交织。
他刚才身上爆发出的那种混乱而冰冷的气息，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非人蓝芒与晶光，他竟能正面击退狼王……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对“林轩”——这个他们认知中修炼废柴的固有印象。
“轩儿！”叶婉第一个冲破那无形的隔阂，跟跄着扑到儿子身边，想要抱住他，却又怕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双手悬在半空，泪眼婆娑，“你怎么样？别吓娘啊！”
“娘，我没事。”林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沙哑干涩。
他确实感觉糟糕透了，体内三股源力虽然在那玉佩神秘微光的调和下暂时达成了平衡，不再疯狂冲突，但那种异物盘踞、经脉胀痛的感觉依旧清淅，就象身体里塞进了几块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而坚硬的石头。
但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林莽带着几名狩猎队员走了过来，他们的目光落在林轩身上，充满了审视与探究。
林虎跟在他父亲身后，他背上包裹着厚厚的麻布，血迹依旧渗了出来，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却不再象以往那样充满挑衅与不屑，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纠结。
林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感谢？询问？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用力拍了拍林轩未受伤的肩膀：“好小子，没事就好。”千言万语，似乎都蕴含在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中。
这个一向以实力为尊的狩猎队长，此刻看向林轩的目光里，多了真正的认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林虎挣扎了一下，终于走上前一步，他不敢直视林轩的眼睛，目光游移地看着地面，声音低得几乎被风雪淹没：“林轩，谢谢。还有…对不起。”
道谢，是为救命之恩。道歉，是为过往的欺凌与嘲讽。
说完这几个字，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颊涨红，猛地低下头，退回到了父亲身后。
林轩看着这对父子，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种莫名的平静。经此一役，往日的些许恩怨，似乎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北冥寒境，活着，本身就已不易。
“都散开些，让他透透气。”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传来。
老祭酒林玄在村民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苍老，脸上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意，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如同鹰隼般落在林轩身上。
村民们依言稍稍退开，留出了一片空间，但目光依旧聚焦于此。
林玄没有多言，干枯如同树皮的手掌轻轻搭在林轩的手腕上。一股比之前更加温和、更加细微的源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林轩体内。
这一次，林轩没有感受到剧烈的排斥。或许是玉佩微光的残馀影响，或许是三股源力暂时平衡，他体内的“旋涡”并未主动吞噬这股外来源力。
老祭酒的源力在林轩经脉中缓缓游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凝重之色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清淅地“看”到了那三股性质迥异、本该势同水火，此刻却以一种极其微妙而脆弱的姿态并行流转的源力！
一股暴戾冰寒，属于冰原狼王！
一股空灵纯净，属于冰晶灵妖！
还有一股微弱但坚韧，属于林轩自身的人族源力！
这三股源力，任何一股单独拿出来，都足以撑爆一个普通的启源境三层修士的经脉，更何况是三股并存？它们此刻之所以没有冲突，并非自然调和，而是被一股更隐晦、更高级的力量强行“安抚”与“分隔”开了！
老祭酒的心湖之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万源之体，真的是传说中的万源之体！纳万源而不聚，容百川而不盈…古籍记载竟是真的！而且，他不仅能吸收兽族本源，连灵族的本源也能强行汲取？！”
“还有那股调和之力，是那枚玉佩吗？林战留下的……”
老祭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缓缓收回手，看向林轩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那里面有震惊，有激动，有担忧，更有一种仿佛看到禁忌之秘的深深忌惮。
“祭酒大人，轩儿他？”叶婉紧张地看着老祭酒凝重的脸色。
“无妨，只是力竭，外加一些小小的后遗症。”林玄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他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打扰他。晚些时候，我会配些安神固元的药材送过去。”
他吩咐两个村民小心搀扶林轩回家，又对林莽道：“安排人手，抓紧时间救治伤员，修复栅栏，清理战场。狼群虽退，但这寒夜还长。”
命令下达，劫后馀生的村民们开始强忍悲痛，行动起来。悲伤依旧弥漫，但在那悲伤之下，一种微妙的氛围正在悄然改变。当人们搬运尸体、清理血迹，目光偶尔掠过那间破旧石屋时，眼神中都带上了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东西。
林轩被搀扶着，一步步走向家门。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有关切，有感激，有好奇，也有挥之不去的惊疑与一丝畏惧。
他闭上眼睛，内视着体内那三股泾渭分明、缓缓流转的异种源力，感受着怀中玉佩那熟悉的冰凉触感。
前路，似乎因为这场血战而撕开了一角，显露出其后更加广阔，却也更加凶险莫测的天地。
而老祭酒那凝重无比的眼神，让他明白，关于自己的体质，关于这枚玉佩，关于父亲……或许，很快就会有人给他一个答案了。
风雪未停，馀波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