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几日严阁老告病在家,小阁老侍疾,内阁事务全由徐阁老一肩承担。徐阁老每日在内阁值房处理公文,常常要到申时之后方能得暇。”
陈以勤摇头道,徐阶现在来不了。
“严嵩那老匹夫!年迈昏聩,尸位素餐!既已老病,何不早日乞骸骨归乡,还赖在首辅之位上作甚!”
高拱闻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恨声道,他对严嵩父子把持朝政、排斥异己早已深恶痛绝。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朱载坖手足无措,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高拱和陈以勤。
陈以勤沉吟不语,目光看向高拱。
“在此空等徐阁老亦是徒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这就亲自去景王府外看个究竟!什么异香祥瑞,什么仙丹鬼丹,我倒要瞧瞧,朱载圳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高拱在书房内烦躁地踱了两步,猛地停下,决然道。
他性子急,又自负才学见识,决不相信那些玄虚之说,非要亲自去戳破这层迷雾不可。
言罢,也不等裕王和陈以勤回应,高拱一拂袖,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书房外走去,衣袍带风,留下心神不宁的裕王和面带忧色的陈以勤面面相觑。
王府外,高拱撩袍登轿,沉声吩咐了一句“景王府“”,便不再言语。
轿夫应诺,起轿疾行。
裕王府与景王府虽同在京中,却相隔颇远,裕王府在城北,景王府在城东。
轿子穿街过巷,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渐渐缓下。
“外面何事喧哗?”
轿帘内,高拱本就烦闷的心绪被一阵隐约传来的、愈来愈响的嘈杂人声搅得更乱,眉头拧成了疙瘩,忍不住出声喝问。
“回高大人,前头……前头路被堵死了!乌泱泱全是人,把整条街都塞满了!”
轿夫连忙停下,隔着轿帘回话,声音里也带着惊讶。
高拱闻言,心中疑云更甚,一把掀开轿帘探身望去。
眼前景象令他微微一怔:平日里宽阔的街道此刻已是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直延伸到远处那巍峨的王府红墙之下。
更奇特的是真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奇异香气便钻入鼻端——清冽、幽远,与他所知的任何宫廷御香、闺阁脂粉、寺庙烟火气都迥然不同,确如陈以勤所言,前所未闻。
“真香啊!这辈子没闻过这么好的味儿!”
“这定是丹香无疑了!仙家之物,果然不同凡响!”
“快,多吸两口,沾沾仙气,说不定能祛病延年!”
“老王,你往边上站点,挡着我吸仙气了!”
……
人群中传来阵阵兴奋的议论、惊叹乃至争执,许多人当真仰着脸,张大嘴巴,贪婪地深呼吸,仿佛那空气中飘散的不仅是香气,更是长生不老的希望。
“愚民!无知!荒谬!”
高拱听到这些言语,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心中那簇火苗又窜高了几分。
这香气或许特别,但绝与什么“仙丹”、“祥瑞”扯不上关系,更遑论延年益寿!这些市井小民,最易被此类虚妄之事蛊惑!
“高大人,这……轿子怕是过不去了。”
轿夫为难地回头。
“你们在此候着!”
高拱不耐烦地一摆手,径直下了轿。
他身材本就高大魁悟,此刻面色沉凝,分开人群向前走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沿途百姓见他官袍在身,气度不凡,倒也下意识地让开些许缝隙。
越靠近景王府,那奇异香气便愈发浓郁清淅,但同时也感受到了王府森严的戒备。
离王府大门尚有数十步之遥,便有身着甲胄、手持刀枪的王府侍卫拉起了警戒,严禁任何人靠近。
朱红的高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墙头檐角寂静无声,唯有那无形的香气,丝丝缕缕,顽强地透出,弥漫在周遭的空气中。
高拱驻足于警戒线外,眯起眼打量着这座紧闭的府邸,试图从这份异常的静谧与香气中分辨出什么端倪。
他鼻翼微动,仔细分辨着香气的层次,心中快速排除着各种可能的人造熏香。
不知谁忽然跪拜起来,旁边百姓们纷纷效仿。
在这片突兀矮下去的人潮中,唯有高拱一人依旧站得笔直,身姿挺拔如松。
他面色冷峻,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金光消散的那片天空,又扫视着跪伏的民众和寂静的王府,非但没有丝毫敬畏,反而疑窦更深,眉宇间满是审视与不屑。
这鹤立鸡群的姿态,在跪倒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眼。
“咦?那人……不是裕王府的侍讲官,高肃卿高大人吗?”
对面茶楼酒肆的二楼窗口,早已挤满了各色窥探的目光。
其中不乏京中官员、各家势力的耳目,此刻都注意到了街道中央那道突兀挺立的身影,低声议论起来。
临街一家酒肆的角落窗边,裕王府属官谭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不禁紧紧锁起,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肃卿性子也太急了!这般公然出现在此地,还如此显眼,岂非授人以柄?”
他暗自焦急,却无法上前。
就在这万人跪拜、高拱孤身疑立、各方目光聚焦的微妙时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街上的诡异气氛。
紧接着,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如闷雷滚过地面,大队顶盔贯甲、手持长枪的官兵在一名将领的率领下,迅速开进场中。
一名中年将领骑在马上,目光如电,扫过跪伏的民众和远处紧闭的王府大门,又瞥了一眼独立人群中的高拱似乎认出了他,目光略一停留,脸上闪过一丝冷厉。
他扬起马鞭,指向人群,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呵斥道。
“尔等何事聚集于此?竟敢在亲王府邸外喧哗跪拜,形同聚众滋事!此地岂是尔等可久留之地?速速散去!违令者,以扰乱京师论处!”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
身后如狼似虎的军士们齐声应诺,挺起手中长枪,结成阵势,开始向前推进驱赶。
冰冷的枪尖在日光下闪着寒光,沉重的脚步声与呵斥声顿时压过了百姓的祈祷与惊呼。
原本充满“仙气”与狂热的长街,瞬间被军伍的肃杀之气所笼罩。
百姓们见到如狼似虎的军士冲来,吓得四散奔逃,整条街道瞬间乱作一团。
高拱依旧不动如松,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更加确定这些是景王自导自演的了。
带兵的那将领他认识,是景王妃的父亲,东城兵马指挥王相。
“肃卿,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走!”
就在高拱思考时,谭伦的声音响起。
谭伦见高拱不动,强行拉着他就往旁边的酒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