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圳却不再多言,抬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袍和中衣,露出略显单薄消瘦的上身。
长期的虚弱与可能的毒素侵蚀,让这具年轻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苍白,肌肉线条也不甚分明,反倒是肋骨脊柱痕迹明显,标准的皮包骨头。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您病还未痊愈,快穿上,别再着了风寒!”
王瑶见他突然袒露身体,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想为他披上衣服,京城的初夏还是有些冷的。
“刚服了药,正是行针引导药力、探查病根的好时候。”
朱载圳解释了一句,语气平静。
他用酒液擦拭了胸腹几个穴位,然后捻起一根消过毒的银针。
在王瑶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手法稳定,认穴极准,一根根银针依次刺入自己的穴位。
或浅或深,或捻或转,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很快,他的胸前、腹部、手臂便布下了数十根微微颤动的银针,在夕阳馀晖下闪着细碎的寒光。
“王爷!不可啊!这针灸之术非同小可,岂能儿戏!”
总管太监张和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他可不知道王爷还会针灸。
在他看来,王爷这简直是胡闹,乱扎针比乱吃药更要命!
“聒噪得很。”
朱载圳训斥了一声便闭上了眼,感受着体内药力随着针力缓缓导引、流动。
“取笔墨来。”
没多久,朱载圳睁开眼,对侍女喊道。
梅儿不敢怠慢,连忙又端来文房四宝。
朱载圳笔走龙蛇,墨迹淋漓,转眼间三张新的药方便已写成,用药、剂量、煎法,标注得清清楚楚。
“按方抓药,煎药,快去,本王晚上睡前就要喝!”
他将药方递给张和,语气不容置疑。
张和捧着药方,看着上面陌生的药材配伍,又看看王爷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针,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再多说,躬身退下安排去了。
王瑶站在一旁,看着朱载圳身上那些颤动的银针,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既担心又不敢打扰,只能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朱载圳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冷意。
他开始逐一取下银针,大多数银针依旧闪亮,然而,刺入心口附近、肝俞、肾俞等几处要穴的银针,在拔出后,针尖末端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淡淡的青黑色!
王瑶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那抹刺眼的青黑,象是一道惊雷劈中了她,让她瞬间浑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之前王爷虽然严明,但她只当是猜测,对王爷下毒,是在有些匪夷所思。
但当真凭实据摆在眼前时,那种恐惧和愤怒依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真的有人……一直在毒害王爷!
朱载圳将变色的银针单独放在一旁的白绢上,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
他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王瑶,伸手握住她冰凉微颤的手,温言道:
“莫怕,本王有神人授术,是有仙人护佑的,自有解法。区区阴毒之物,还难不倒本王。”
他的镇定感染了王瑶,王瑶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信任的光芒。
“恩!妾身相信王爷!”
“替本王更衣吧,有些凉了。”
朱载圳道。
王瑶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和侍女们一起,小心翼翼的服侍他穿上衣物,动作格外轻柔,仿佛他是易碎的瓷器。
晚膳时分,朱载圳的胃口明显比午间更好,用了满满一碗碧粳米饭,还喝了一碗汤。
王瑶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亲自在一旁布菜添汤。
张和等仆役见主子食欲渐开,更是激动得眼框发热,只觉得王府的天,终于要放晴了。
晚膳过后,朱载圳漱了口,接过侍女递上的热巾帕,一边缓缓拭手,一边抬眼看向侍立在侧的王府总管太监张和。
“丹炉寻得如何了?”
朱载圳问起了白天安排的事,时不我待,他需要加快脚步,对手随时可能出手。
“回王爷的话,丹炉已经寻着了。是……是从陶神仙道观里请来的。”
张和闻言,连忙趋前两步,躬身回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办妥差事的谨慎与恭顺。
“这等器物,民间难觅,也只有观中仙家之地,方能寻得。”
他稍顿了一下,补充道,生怕王爷不满意。
“陶神仙?陶仲文?”
朱载圳略一沉吟,记忆与现实的信息迅速交织,这位陶神仙可是如今最得嘉靖信任的道士。
“正是陶神仙。”
张和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带着毋庸置疑的敬畏。
在这嘉靖朝,尤其是在涉及斋醮炼丹之事上,陶仲文这个名字,某种程度上比许多朱紫大员更具分量。
天子以“神仙”称之,旁人岂敢怠慢?
朱载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陶仲文,那个深得帝心、以方术邀宠,甚至“二龙不得相见”之说亦出自其口的道士……
他与自己素无往来,为何会轻易将炼丹炉给予一位名声并不算佳且处境微妙的亲王?这绝非寻常馈赠,其中肯定有深意。
“丹炉对于道们意义重大,都是传承之物,他怎么肯给你的?”
朱载圳问道,目光落在张和脸上。
“奴婢原本是去城中道观查找,不知怎么陶神仙就知道了,询问奴婢,奴婢只说王爷蒙神人指点迷津,授予仙术,欲静心澄虑,体悟玄机,需请一尊炉鼎辅助炼丹清修。”
“陶神仙听闻是王爷所需,王爷又得了神人授术,也未再多问,便让座下童子引奴婢去库中挑选。”
“只嘱咐说……此物有些年头,望王爷善加持护,莫负灵性。”
张和躬身答道。
话中省略了具体交涉的过程与可能的代价,但那句“莫负灵性”,却隐隐透出别样的意味。
“这是在暗点自己?说我变聪明了?有灵性了?”
朱载圳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思索起来,陶仲文能在嘉靖面前受宠近二十年,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想不通朱载圳也不再多想,无论如何,丹炉到手,且来源“正大光明”,甚至带着一层来自皇帝身边红人的光环,这第一步已是大获成功。
“走,去看看。”
他撂下巾帕,站起身。
“是。”
张和应声,连忙在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