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内晃动的火苗,散出微弱的光芒。
叶源盛眼中翻腾的杀意,好似一根铁针,刺在叶长川心头。
对于十七岁的他来说,大哥失手打死王阳,已是天大的祸事,是情急之下无法挽回的悲剧。
可父亲此刻要做的,是主动杀死一个活着的人!
这与他心底对“人命”的敬畏格格不入
“父亲!”叶长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杀了王彦,咱们手上就沾了两条人命了!”
叶源盛攥紧刀柄,死死盯着次子的眼睛:“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馀地!不杀他,咱们一家子都得死!”
他声音低沉,字字如锤,“王彦那条贱命算什么!能跟你娘比吗?!能跟长灵比吗!我们才该活下去!”
叶长川如遭重击,眼前闪过母亲与幼妹的脸庞。
那冰冷的“活下去”三个字,像巨石般压垮了他对“人命”的底线。
他手臂颓然无力的垂下,眼睑微合。
此时,一旁的叶长山撑着膝盖,缓缓起身。
他双眼望着父亲,粗布衣袖里的手臂在轻轻颤斗,声音干涩发紧:
“父亲祸是我闯下的,非要去那那让我去吧。”
“你?”叶源盛猛地侧过头,鼻中冷嗤一声,刀子般的目光剐过长子,“杀人?你会吗?你敢吗?!”
这赤裸裸的轻篾和质问,好似烙铁烫在叶长山心口。
他默默低下头,不敢再看父亲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父亲手中的短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在压抑的死寂中,叶长川忽然抬眼,看向父亲:“十五年前的事王彦知晓吗?”
叶源盛一怔,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次子此刻会突然问出这个。
他眼珠翻动,带着回忆之色,声音下意识放缓:
“那时他已八九岁了,应是记得的。提这个作甚?”
“那就晚了。”叶长川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脑中飞快闪过王阳脸上那模糊的血色掌印:
“王彦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在看到亲弟弟被打死后,就该嚎得全村皆知,死死守着尸首当证据,再拉着我们去见官!可咱们赶到时”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半个人影都没有!”
叶源盛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
叶长川语速加快,继续说道:
“王阳脸上那个血手印,定是王彦查看伤势时慌乱留下的。他连弟弟的尸首都不管不顾,也没来找我们拼命闹事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目光扫过父亲和大哥,
“他十有八九是猜到了大哥这身力气不对,又想到了十五年前被抓走的那些人。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人证物证,只要到镇上的衙门,将王阳的死状说出,官府的人必然会到村里来查”
叶长川缓缓垂下眼皮,带着深深的无力:“恐怕王彦此刻已经到了镇上。”
叶源盛好似被巨锤击中,身体陡然一晃,跟跄地扶住灶台。
方才眼中浓烈的杀意,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片空洞。
叶长山听到弟弟抽丝剥茧的分析,无力的垮下双肩。
他眼中是浓浓的悔恨,后悔今日所做之事,也恨自己的无用。
半晌,叶长川才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光芒:“父亲!或许我们还能去找山神!”
叶源盛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靠着灶台,垂着头,沉默得象一尊石象。
叶长川见状,声音变得急切:“既然十五年前那场大祸,山神能够安然无恙,必定有非凡的手段!”
他上前半步,目光紧紧看着父亲:“父亲,我们没有退路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见父亲眼中闪过尤豫之色,叶长川继续说道:“等天亮,镇上的衙门开始当值,一切就都晚了!”
叶源盛的眼皮不断抽动,内心愈发挣扎。
逃?这念头瞬间划过脑海。
可如今的南下郡,一家五口,既无钱也无粮,又能逃往何处?
他终是被次子说动,压抑的吐出口气。
“那就做两手准备。”叶源盛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让你娘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收拾,万一山神也无能为力,我们马上逃离!”
“好!我这就去跟娘说。”叶长川没有丝毫尤豫,立刻应声,转身就朝灶房门口冲去。
“哗”的一声,他猛的掀开布帘,脚步却僵住了。
灶房透出的微光,勾勒出门帘外一个单薄的身影。
秦氏不知何时站在了布帘外,又站了多久。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框有些红肿,见儿子出来,慌忙用手背抹了把脸:
“娘知道了,这就去收拾。”
话音未落,她已匆匆转身。
叶长川望着母亲的背影,心头抽痛。
他缓缓放下布帘,回身面对父亲和大哥,声音低沉:“娘已经去收拾了。”
叶源盛看着次子眼中的忧虑与沉重,语气放缓:“你娘她也是从十五年前过来的她明白的。”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似是想起什么要事。
“等等。”他留下二字,便大步冲出灶房,穿过堂屋,进了正屋。
灶房内,兄弟二人的目光追随父亲离去的方向,满心疑惑。
片刻后,叶源盛急促的脚步声便折返而回。
他摊开布满老茧的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约莫三寸长的竹片。
竹片边缘有些发黄发霉,表面刻着字符。
叶长川凑近细看,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他平日最喜读书,自认得不少字,可眼前这竹片上的字符,却如天书,完全看不懂。
“父亲,这是?”叶长川疑惑问道。
叶源盛看着手中的竹片,缓缓开口:
“这是以前的老村长分下来的,当时每家每户都有一个。说是神山亲手刻的,能辟邪保平安。官府并未收走,我便留了下来。”
他声音低沉,深深叹了口气:“带上它希望山神还能记得当年那点香火情分,帮咱们一把”
叶长川看着发霉的竹片,轻轻点头。
一直沉默的叶长山忽而开口:“爹我走的时候,山神说过,若有难处可去寻他”
他声音微弱,带着几分希望。
叶源盛闻言,不再尤豫,将竹片紧紧攥在手心,声音斩钉截铁:“走!立刻上山!”
叶源盛率先走出大门,叶长川身子羸弱,依旧紧随其后。叶长山也踉跟跄跄的跟上。
他们没有打上火把,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摸黑而去,身影迅速被浓浓的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