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刚到帐，整个唐人街都知道了。”
陈黑仔挠挠后脑勺，大大咧咧开口，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微妙变化。
杨旭和陈师爷同时望向陈黑仔，没想到真有内鬼。
被两人这么盯着，陈黑仔感觉有些不自在，嗓门却没放低：
“这有什么？第一笔投资，我就想让大家都知道，这不也给致公堂长脸，往后能多招些人手！”
杨旭和陈师爷齐齐叹了口气。
这口气里，混杂着无奈与头痛。
该说陈黑仔是单纯，还是该说他缺根弦？
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无异于将肥肉吊在饿狼面前，不被有心之人惦记才怪。
陈黑仔的出发点或许是为了堂口的面子，也或许有几分借势装x的私心，但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黑仔哥，以后堂口里关于资金的事，咱们还是低调点好。”杨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今天码头这事，导火索很可能就是因为这笔钱。”
陈黑仔那颗只会打架的脑袋，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这个弯。
他想不明白，这公家的帐，谁敢明目张胆地惦记？
可杨旭发话了，旁边的陈师爷又沉默不语，他再迟钝，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噗通。”
陈黑仔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地板都震了一下。
“是我的错，让堂口损失惨重，我愿意受罚！”
陈师爷依旧不言不语，端起茶杯慢悠悠吹着热气。
这老狐狸是想把烫手山芋丢给杨旭处理。
他懒得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上前扶起陈黑仔。
“黑仔哥，吃一堑长一智。陈师爷不说话，大佬又不在，那我就私自做主，罚你把这次的窟窿补上就行。”
陈黑仔梗着脖子，没有起来的意思：“按照规矩，不该剁我手指吗？”
“我们都转型做正经生意了，还搞剁手指那套？”杨旭有些好笑，“那只会伤害自己兄弟，便宜了外人。”
“可……可我不会赚钱啊！”陈黑仔急了，“五千五百美元，那不得把我绑死在这债上？我不喜欢欠钱，还不如剁手指头，能长个记性！”
陈师爷自然听懂杨旭的弦外之音。
陈黑仔不会赚钱，不代表杨旭不会。
他放下茶杯，出来打圆场：“我觉得这法子很稳妥，黑仔，你就听阿旭的安排办就好。”
这句话一语双关，就看陈黑仔怎么去理解。
深夜，致公堂的密室里，只有杨旭和陈师爷两人。
“师爷，今天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杨旭率先开口。
陈师爷捻了捻黑痣上的几根毛，浑浊的老眼在灯光下闪着精明的光。
“致公堂在唐人街的敌人，不止王子强那伙人。但我能确定，美国人不可能跟他们合作做局。”
“白人警察骨子里就瞧不起华人，跟一群码头苦力合作，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你的意思是，背后有人用了连环计？”
“这只是猜测。”陈师爷继续分析，“我们换到敌人的视角去看，这件事如果成了，致公堂损失的不止是金钱，更是名誉。”
“监理会成员只要稍加调查，发现我们拿投资款去处理帮派斗殴，你猜广大华侨会这么想？”
杨旭顿时悟了，如果这样做，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会因为这次“挪用公款”的丑闻而土崩瓦解。
这恐怕才是敌人真正的动机。
釜底抽薪，用心歹毒。
能在华人帮派和白人警察之间游刃有馀地布局，且最终的受益者，放眼整个旧金山。
只有日本人。
……
市德顿街的公寓里，林文博正在书桌前书写今日的工作汇报。
门锁传来转动声，戴白面具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文博快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来了？”
“这地方不错，”杨旭打量着房间布局，“从窗口看出去，对面就是苏云锦住的地方，真是有趣的安排。”
“厉飞羽，”林文博的称呼表明了此刻的警剔，“这次我来唐人街，除了生意，主要是打探你的消息。”
“难道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
“你对日本商会那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也感兴趣？”
杨旭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用刀身对准了林文博的喉咙。
“是你背叛了同胞，还是真什么都不清楚？”
林文博面对质问以及刀锋，毫无惧色。
甚至主动将脖子向前凑了凑，表示忠心。
刀刃瞬息划破皮肤，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来吧，现在就处决叛徒。”
杨旭内心发笑，没想到这人是真男人，于是收回了刀。
随后将今天在码头发生的一切，以及陈师爷的猜测，简明扼要地复述了遍。
听完之后，林文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
“如果你师弟杨旭的猜测没错，那就证明，我要被日本人孤立了。”
“孤立？”杨旭反问，“你不是渡边雄的好女婿？”
“呵……女婿？”林文博自嘲式的嘴角上扬，“我对惠子，从来没有过夫妻之情。”
他点燃一支烟，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
“1935年初，我从旧金山大学毕业，就跟暗线对接上。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处心积虑接近大学同学，也就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渡边惠子。”
“1936年，我两结了婚。顺利进入日本商会工作，开始为国家传递日本人的一举一动。”
“因为没有感情，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子嗣。渡边雄也因此对我颇有微词，很不满。”
杨旭觉得这人还挺有趣，接着说道：
“你真是个复杂的人。”
“一边想为国尽忠，一边又放不下对苏云锦的感情。难道你没听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假如你有子嗣，说不定能打入敌人更深的内部，获取内核情报。”
林文博被这番话戳中了痛处，沉默不语。
的确，在这方面，他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冷酷和决绝。
见他久久不语，杨旭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批判。
“先前不动日本商会，是因为我觉得，在白人的地盘上，没必要把动静闹大。”
“现在又暗杀杨旭，又想破坏华人团结，那就别怪我清算了。”
“今晚来，主要是通知你撤离。”
在杨旭看来，既然敌人亮出了獠牙，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其拔除。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做。”林文博想都没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现在动他们，会破坏好不容易创建的情报网。”
“重要的是，”林文博语气逐渐加重，“美国正在大发战争财，向日本输送石油和钢铁。这种大环境下，你要是明目张胆灭掉日本商会，等于是在挑战美国政府的底线。”
林文博的分析冷静而透彻，每一句话都点在了要害上。
“明天我回日本商会一趟，探查情况。”
“我会努力，不让暗杀的事情再度发生。”
“至于铲除黑龙会、日本商会，等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
杨旭听完，选择尊重林文博，情报网的创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不能因为损失几千美元就破坏前辈们的努力，但杨旭是什么人，睚眦必报。
虽说不能武力解决，但整治一下日本人也不是不行。
杨旭打了个响指，知更鸟就从窗外钻了进来。
“这只鸟，可以帮助你跟我创建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