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退后半步，稳住身形。
放养看去，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女士。
约莫十九、二十岁的年纪，身量颇高，穿着剪裁得体的黑白拼色连衣裙，腰间束着条细窄的漆皮腰带。
乌黑的大卷发侧分在头侧，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那张脸生得极好，皮肤白淅得近乎透明，五官深邃立体，却因为脸颊上两团自然的红晕，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娇憨。
可这年轻女子见到杨旭后，只是用鼻子嗅了嗅空气。
随后便掩着嘴，肩膀轻轻耸动。
指缝间露出的洁白牙齿，在红唇的映衬下给人一种明媚又干净的感觉。
她在笑。
杨旭搞不懂又嗅又笑做什么，难道是个傻子？
出于社交礼仪，杨旭还是表现出应有的风度，微微颔首。
“抱歉，小姐，是我没注意身后有人。”
女士没有说话。
依旧捂着嘴，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弯成了两道月牙，盯着杨旭上下打量，笑意不仅没收敛，反而愈发浓烈。
杨旭有些莫明其妙。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笑个不停？
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差，可这没完没了的对陌生人笑，真让人容易误会是个智障。
还是说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或者拉链没拉？
杨旭低头扫视一圈。
衣着整洁，仪表堂堂。
没毛病啊。
“小姐？”杨旭试探着开口，“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让您觉得如此……开心？”
女士止住了笑声，但嘴角依旧高高扬起。
既然无法正常交流，杨旭也不打算多做纠缠，侧身准备离开包间。
可刚迈出一步，衣袖就被两根纤细的手指拽住。
女士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绯红色齐胸襦裙，又指了指杨旭。
“你对这件衣服感兴趣？”
女士用力点了点头，那模样象极了讨食的小松鼠。
“想让我给你讲讲？”
又是连连点头。
杨旭心想，对方没有因为肤色而保持距离。
加之进来这个店铺，想必很喜欢中国文化。
而且这女士身上的衣服布料考究，做工精细，显然非富即贵。
既然想在旧金山发家，多结个善缘总没错。
“这叫齐胸襦裙，是我们中国唐朝时期最流行的款式。”
“那个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开放、最包容的时期。这裙腰高束，裙摆宽大，不仅能修饰身形，更代表了不受束缚的自由精神。”
女士听得很认真，脑袋随着杨旭的手势转动。
“那时候的女子，可以骑马射箭，可以参政议政。”
“这件衣服上的刺绣，绣的是‘宝相花’，寓意着吉祥和圆满。你看这针脚……”
讲着讲着，杨旭发现有些不对劲。
身边这位哑巴小姐，注意力似乎早就从衣服上移开。
她侧着头，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杨旭侧脸。
而且，她又在笑。
这次没有捂嘴，笑得肆无忌惮。
杨旭无奈看着她。
“小姐，我不至于好笑成这样吧？”
“还是说，我刚才讲的故事里，有什么滑稽的地方？”
女士眨了眨眼，好似在思考什么话术。
“不，先生，你讲得非常精彩。”
杨旭眉梢一挑。
会说话？
那刚才装什么哑巴？
“那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胡说八道？”
杨旭双手抱臂，这可是对自己专业知识的质疑。
“刚才说的每句话，都有史料可考，难道小姐对中国历史也有研究？”
“我对唐代的历史了解很片面，比如女皇武则天。”
女士摇着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但这件衣服根本不是什么唐朝襦裙，这是老板娘上周照着画报做出来的新款，为了迎合西方审美，特意改了腰线和领口。”
杨旭心想这女人明明知道衣服来历，却还要自己介绍？
图什么？
杨旭轻咳，用半真半假的诚恳态度，重新组织语言试图化解尴尬。
“可能我担心普通的连衣裙，实在配不上一位拥有独特气质的小姐。所以，我只好为它编造精彩的故事。”
这番话，让女士被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逗乐了，主动伸出修长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故事先生。”
“谢谢你给我普及中国历史，我非常喜欢。”
杨旭摘下头上的软呢帽，微微欠身，用指尖轻握住对方的手指，一触即分。
“杨旭。”
“既然格温小姐早就看出来了，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格温歪着头，那双浅褐色的眸子转了两圈，透着几分狡黠。
“那岂不是听不到那么精彩的故事了？”
“况且……”她顿了顿，笑意重新爬上脸颊。“能正经把假的说成真的本事，也是种才能，我觉得挺有趣。”
有趣？
杨旭挑了挑眉。
敢情是被当成街头卖艺的了。
不过生意场上，面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能把尴尬化解成交情，那才是本事。
“能博得格温小姐欢心，我这一番胡说八道也算没白费。”
杨旭耸了耸肩，语气变得轻松调侃。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这衣服虽形制不对，但这上面的刺绣，还有这布料的触感，确实能让人联想到那个盛世大唐。”
格温重复大唐这个词，视线在杨旭脸上停留片刻。
“这也是我不想打断的理由之一。听到你说唐朝女子可以骑马射箭，我很羡慕。”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原本明媚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帘被掀开。
外面那两个白人壮汉朝包间内伸头。
“格温小姐，今天您出门的时间到了。”
原来门口那两个门神，是格温的保镖。
难道说，格温是某个大家族的千金？
杨旭此刻也注意到，格温脸上那明媚的笑意，在保镖出现后就迅速褪去，好似阳光被乌云屏蔽。
虽然她很快调整回来，挤出一个礼貌微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真抱歉，杨先生，父亲不允许我在外面待太久。”
“今天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
格温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过头，朝杨旭挥了挥手。
对于这次意外的邂逅，杨旭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被家庭严格管束的富家千金，即便再有趣，也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搞定了服装的事情，杨旭走出店铺。
就在这时，知更鸟微小的黑影从天而降，轻巧落在杨旭肩上。
【报告长官！你的人类士兵，正在与同色人种战斗！】
杨旭刚舒展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这才因为抗日筹款的事情安稳几天，帮派械斗的破事又冒了出来。
这些堂口，终究不是一条心。
为了各自那点蝇头小利，永远学不会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