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妈的汉奸！”
“日本人的走狗，滚出唐人街！”
“打死他！打死这个数典忘祖的畜生！”
致公堂门口，十几名壮汉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围在中央。
怒骂声此起彼伏，拳头在空气中挥舞，气氛剑拔弩张。
杨旭从堂内走出来。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息安静，并自动让开一条信道。
放眼看去，那是个戴着巴拿马帽与金丝眼镜的男人。
见杨旭出来，男人摘下帽子，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主动伸出手。
“杨旭先生，您好。在下林文博，日本商会代表。”
杨旭双手插在裤袋里，并未与之相握。这让林文博伸出的手，尴尬悬在半空。
“你怎么知道我叫杨旭？”
林文博收回手，扶了扶眼镜，笑容不减：
“能在唐人街关闭赌档烟馆，杨先生这般魄力，想不认识都难。”
“听你国语说这么标准，还是日本商会的代表。”杨旭的语调没什么起伏，“你是汉奸？”
“汉奸”两个字，如同丢进滚油里的火星。
“干他娘的！”
“杨哥发话了！弄死他！”
被压抑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兄弟们又要往前冲。
“都站住。”
杨旭淡淡开口，朝街对面的邮筒抬了抬下巴。
“看见没，那两个警官就等着我们动手。”
众人顺着指向望去，果然看到两个白人警察正饶有兴致望着这边。
林文博鼓了鼓掌：“杨先生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冷静，克制。”
“不过，”他话锋转折，“这里是美利坚，讲求的是个人自由。为谁做事，如何生存，都是自己的选择。不过当下时局，各位给我贴标签，乃人之常情。”
这番话让几个脾气火爆的兄弟气得又要上前理论。
“你走吧。”杨旭打断了他，“我们致公堂，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跟你们做生意赚了钱，再回头变成子弹，打我们的同胞？这笔帐，我算不明白。”
话音刚落，致公堂的兄弟们会意，立刻齐齐向前逼近一步。
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叫骂都更具分量。
林文博低头看了看自己锃亮的皮鞋尖，摊了摊手，似乎有些无奈。
他向后退了两步，重新戴上帽子。
“不着急，生意总有得谈的时候。我就住在市德顿街，杨先生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从容地转身离开。
市德顿街？
那不是苏云锦住的地方？
这是刻意安排，还是林文博在暗示什么？
看来，有必要找个时间去问清楚。
送走林文博，杨旭便扎进了改革的繁琐事务中。
超市和餐厅的装修同步进行，但真正让人头疼的问题还没解决。
卫生许可的审批、消防部门的验收、场地功能的规划……每一项，都绕不开市政厅那帮官僚。
杨旭也抽空找人脉，想接触到旧金山管这块的人事，结果却处处碰壁。
其实能搭上话的人不少，可没人愿意为他引荐。
这种能直通权力内核的人脉，是每个人压箱底的底牌，是真正的致富经。不是过命的交情，谁会轻易交出来？
对生意人来说，商业模式大同小异，玩到最后，比拼的就是人脉，是圈层。
你帮我疏通，我为你站台。
可杨旭是个后起之秀，根基太浅，没人愿意为一个前途未卜的年轻人，动用自己最宝贵的资源。
当然，只要司徒堂开口，市长都得给几分薄面。
可杨旭不想这么做。
如果做出了成绩，带着亮眼的商业计划书去见市长，那是锦上添花。
现在两手空空跑过去，靠着大佬的面子要政策，人家也不是傻子。
这种人情债，欠下了就不好还。
他更想靠自己打开局面。
然而，杨旭先前种下的因，却让这件事迎来了转机。
下午三点，杨旭正准备出门去施工现场，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口。
苏云锦穿着那身绛紫色的旗袍，指间夹着女士细烟，正朝这边走来。
“哟，什么风把我们苏三娘吹出家门了？”
苏云锦走到近前，吐出口烟。
“别废话，有事找你，进去说。”
两人在堂口的偏厅落座。
苏云锦将烟头摁进烟灰缸，直奔主题。
“我要添加致公堂。”
杨旭端起茶杯的动作停在半空。
“你不是说过，不入洪门，不问江湖事？”
“怎么，又改主意了？”
苏云锦继续说道：
“现在全华人都在为抗日筹款，我身为华夏儿女，难道不该投身这历史的洪流之中？”
“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女人，就不如你们男人？”
“你别跟我来这套。”杨旭放下茶杯，“我只提醒你，致公堂有规矩。想入，没那么容易，想退，也没那么简单。你可得想清楚了。”
苏云锦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解下了盘发的簪子。
乌黑的卷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甩了甩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飘进杨旭鼻腔。
紧接着，她从皮包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剪刀。
“咔嚓。”
一缕长发应声而落。
“入堂口，是不是有这个仪式？”她举着那截断发，“现在剪切半边，算不算我的投名状？”
苏云锦决绝的样子，让杨旭沉默了片刻。
真实动机是什么？
可不管如何，有为国家做事的心，这份勇气，难能可贵。
“好。”
“堂口不限男女，入了，就是自家兄弟姐妹。”
由于时期特殊，且在杨旭的操作下，入会仪式相对简短了些。
苏云锦原本及腰的长发，被修剪到了齐颈的位置。因为发质本身带卷，这利落的短发，反而让她褪去了几分慵懒，平添了数分英气与风韵。
两人重新坐下。
“为了报答你上次的忙，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苏云锦点燃第二根烟。
“我听说你要开超市，还要改造饭店。这些事，找当地警署没用。”
“以前在醉仙楼，我有个熟客。他现在是旧金山的监事会议成员，主管唐人街这块。”
“只要你能说服他，你那两家店的所有牌照，他都能帮你搞定。”
监事会议的成员？
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有了这层关系，自己的商业计划，至少能提速半年。
“这种关系可不简单。”杨旭身体微微前倾，“你这么做，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不单单是为了报答我吧？”
苏云锦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
“你果然是生意人，做什么都讲利益交换。”
“不过很遗撼，这次你看错了。”
“我只是很单纯的想为国家出力。”
“三天后，晚上十点，皇后大道，‘高跟鞋’爵士乐舞厅。”
苏云锦说完，起身离开。
杨旭望向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想必苏云锦已知晓林文博来唐人街的事实。
所以添加堂口的深层动机，究竟是什么？
是想借机多呆在林文博身边？还是想让他更好隐藏身份？
杨旭深吸口气，意识到这潭水，远比想象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