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走出警署,发现门外已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放眼看去,怕是不下千人。
有福安堂的马仔,也有致公堂兄弟,泾渭分明占据着街道两侧。
几个白人警察手持枪械,无所谓地站着,因为他们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华人敢在警署门面互殴。
“就是他!就是杨旭这个扑街仔!他跟那个面具阎王是一伙的,九龙头就是他害死的!”福安堂的人群里,有个男人跳着脚,指着杨旭大喊。
“对!我们都看到了,纸条上写的就是他的名字!”
“杀了他!为龙头报仇!”
福安堂的人群开始骚动,纷纷举起手里的家伙,往前拥挤。
“放你娘的屁!”陈黑仔带着致公堂的兄弟们往前顶上,毫不示弱地骂了回去,“你们福安堂的人是脑子被大烟抽坏了?阿旭一直在我们堂口,什么时候去杀你们老大了?”
“我们致公堂的兄弟,还轮不到你们这些烂仔来污蔑!”
警署二楼的窗户后,托马斯警长也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
“头儿,这么多人聚众闹事,再不抓,怕是要打起来了。”旁边的年轻警察有些不安。
警长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雪茄剪,慢条斯理地处理着手里雪茄:
“急什么?等他们打起来,罪名才够重,抓进去还能多敲几笔保释金。”
点燃雪茄后,他吐出口浓烟,望向楼下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年轻人。
他很好奇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华人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唐人街两大堂口大动干戈。
面对千夫所指,杨旭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没有辩解,也没有慌乱,而是慢悠悠走到警察局门口的台阶上,就那么坐了下来。
“连警官先生都不能治我的罪,你们就给我盖棺定论了?”
“难道你们福安堂,比警察署还厉害?”
这句话,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福安堂马仔的头上。
叫嚣声戛然而止。
他们可以不把致公堂放在眼里,可以不把华人商会放在眼里,但他们不敢不把白人警察放在眼里。
挑衅警察署的权威,那是在找死。
二楼的警长,用捏着雪茄的手指捂住了嘴,猛猛吸了一口。
有意思的中国人。
他见过太多被放出来的大佬,要么低调溜走,要么前呼后拥耀武扬威,却从没见过谁敢这么借用警察署的势。
这小子,在用警察这只老虎,替他咬人。
福安堂的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但总有愣头青。
“你少他妈躲在警察局后面,有种你出来!老子跟你单挑!”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壮汉越众而出,用手指着杨旭。
这话最先激怒的不是杨旭,而是陈黑仔。
他笑得前仰后合,对着身后的兄弟们大声嚷嚷:“听见没?这傻子要跟阿旭兄弟单挑!哈哈哈哈。”
致公堂的兄弟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看向那刀疤壮汉的表情,充满了怜悯。
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一辆小车急匆匆停在了人群外。
王彪从车上下来,脸色阴沉。
“都他妈给我住口!”王彪怒喝,居然镇住了场面。
他快步走到那刀疤壮汉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谁让你们来这闹事的?嫌我们福安堂的麻烦还不够多?”
旋即转过身,对着所有福安堂的人抱了抱拳,痛心疾首地开口:“九龙头惨死,我王彪比谁都难过。”
“但我们不能因为悲伤就乱了方寸,更不能冤枉好人!”
“可是彪哥,那纸条上写的就是杨旭的名字啊!”有小弟不服气地辩解。
王彪反手又敲了那小弟的脑袋一下:“让你平时少抽点大烟,非不听!难道不是有人想故意挑起我们跟致公堂的仇恨,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再次面向众人,高声宣布:“都给我散了!我已经对厉飞羽发布江湖通辑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为龙头报仇!”
马仔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陆陆续续散去。
临走前,王彪的视线与台阶上的杨旭交汇,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杨旭嘴角扬了扬,他知道,福安堂已经姓杨了。
……
杨旭、陈黑仔、陈师爷走在回堂口的路上,身后跟着几百名致公堂的马仔,气势汹汹,路人纷纷避让。
回到堂口,一间密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陈黑仔再也憋不住了,兴奋问道:“阿旭,那个厉飞羽到底是什么来头?太他妈猛了!一个人就敢闯福安堂总舵,还砍死了九龙头和三十多人!这简直是项羽在世!你能不能把他介绍进我们洪门?”
杨旭露出为难的模样:“黑仔哥,师爷,这事你们可得替我保密,不然白人警察肯定得找我麻烦。”
“厉飞羽其实是我师兄。这人平时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我也不知道他从哪知道我要收复那三处地盘,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原来是师出同门!怪不得!”陈黑仔恍然大悟,重重拍了下大腿,对此深信不疑。
陈师爷却端着茶杯,慢悠悠吹着茶沫,没有说话。
只有傻子才会信这种鬼话。
什么师兄,十有八九就是杨旭自己。
能在白人警察盯得这么紧的时期,还敢用这种雷霆手段,这份胆色和魄力,简直骇人。
如果真有厉飞羽这人,一个有头脑一个有武力,两人早就自立山头,何必屈尊添加致公堂?
他更佩服的是杨旭的思路,不是傻乎乎去一个个场子插旗,而是直捣黄龙,让福安堂换了个听话的坐馆。
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只是陈师爷想不通,杨旭为什么这么着急?
不过,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只要这颗心向着致公堂,那就是天大的助力。
若是成了对手……陈师爷不敢再想下去。
“咳。”陈师爷放下茶杯,从怀里拿出三份文档,推到杨旭面前。
“这是‘金宝’、‘长乐’和绮云书院的地契和帐本。你进局子后,王彪就派人送过来。”
“我是说过,这三处地方交由你打理,但有个前提需要满足。”
陈师爷捻着黑痣,慢悠悠地补上。
“你得是致公堂的人。”
……
忠义堂内。
杨旭沐浴过后,赤裸着上身,由人将他那头短发剃去几寸,以示与过去决裂,获得新生。
接着换上白色的对襟长衣,头用红布包裹,脚踩崭新的布鞋,跪在了堂中央的蒲团上。
堂前,包括致公堂始祖、前五祖、中五祖、后五祖的神位庄严肃穆地排列着,香烟袅袅。
两名手持长刀的壮汉分立左右。
陈黑仔作为杨旭的引路大哥,站在他的左前方。
杨旭拔出插在面前地板上的“壮威子”短剑,高高举起。
陈黑仔沉声发问:“入我堂口,爱兄弟还是爱黄金?”
杨旭朗声回答:“爱兄弟!”
“入会目的为何?”
“驱逐倭寇,振兴中华!庇护同胞,不受外辱!”
话音落下,有人端上一只雄鸡,手起刀落,鸡血洒入酒碗。
杨旭接过酒碗,将血酒饮尽。
礼成。
陈师爷走上前,拍了拍杨旭肩膀:
“现在时局艰难,你的入会费,堂口替你垫付。以后你就是黑仔手下的兄弟,好好做事。”
陈黑仔却一把勾住杨旭脖子,完全没把他当手下的意思,并亲热道:
“自家兄弟,别那么拘束!那三个场子,明天我就带你去接手!”
杨旭抱拳想谢,却被陈黑仔按了下来:“都说了是自家兄弟,别搞这些虚的!”
这时候,陈师爷忽然开口。
“我收到消息,七天后,中华会馆将联合所有侨团召开筹饷救国大会。”
杨旭心头剧震,没想到自己真的即将见证这历史性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