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县衙书房之内。
沛令侧躺于榻上，指尖随着不成调的小曲，极具节奏的轻敲于腿侧。
“如何？”
“那匹夫，给了刘稷小儿多少兵刃？”
说话间，沛令仍慵懒的眯着眼，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而在沛令身旁，那县衙门吏应声躬下腰，谄笑道：“族兄神算——果然不少！”
“刀五十把，剑二十柄，盾二十面，还有十柄弩机！”
“连札甲，都让那小儿取了一套走！”
闻言，沛令不由得眉角一挑：“札甲？”
“嗤！”
“黄口小儿，平日里鼻孔朝天，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
“到头来，不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如是一语，惹得身旁的门吏连连附和，顺着话头贬损了刘稷一阵。
而后，便是沛令颇有些遗撼的摇了摇头。
“可惜，还是少了些。”
“刀剑七十，盾二十，弩十，甲一。”
“也就刚够具装泗水亭的青壮。”
…
“本还想着，能送出去半个武库。”
“——再不济，也得送几十支戟出去。”
“可笑那张宁匹夫、刘稷小儿，连甲都敢拿，却不过如此胆量。”
“也罢。”
“纵是少了些，也够具装百人。”
说罢，沛令便再次眯起眼，悠然享受起午后的寂静。
“那小儿送来的税粮，可查验了？”
门吏应声又一躬腰：“查过了。”
“虽是早两年的陈粮，却也不曾掺土、石。”
正汇报间，门吏的语气中，便带上了明显的迟疑。
只见沛令当即睁开眼，斜眸撇了门吏一眼。
便见门吏稍皱着眉，语带不解道：“族兄以为，小儿此举何意？”
“过往几年，泗水亭的农税，可向来都是折钱的。”
“此番，那小儿又是封亭，又是借兵刃——分明是要保粮仓、保粮食。”
“怎农税又反交了粮？”
听闻此问，沛令神情慵懒依旧，却也来了兴致。
便伸出手，在门吏的搀扶下坐起身，颇有些得意的嗤笑一声。
“终究是得老太尉赏识，又伺奉老太尉左右，在牟平待了那么些年。”
“纵是粗鄙出身，多年耳濡目染下，总还是得了几分智谋。”
“——单凭那百十青壮，泗水亭，是断然保不住粮仓、粮食的。”
“这，就好比小儿持金于闹市。”
“又好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小儿持金于闹市，如何才不会被抢夺？”
“——不让小儿持金即可。”
“匹夫怀璧，如何方能不被人惦记？”
“——不让匹夫怀璧便是。”
“泗水亭的粮食，亦是此理。”
沛令此言一出，门吏当即恍然大悟。
眼睛贼溜溜一转，旋即了然道：“刘稷小儿此举，是为了让外人都看见：泗水亭的粮食，都送去县衙交了税粮！”
“如此，便是小儿不再持金、匹夫不再怀璧！”
“粮仓没了粮食，泗水亭没了让人惦记的东西，自然就……”
话说一半，门吏眉头又是一皱。
“等到了秋收，泗水亭少说也能割粮万石啊？”
“农税不过八百石而已——而且还是秋收前就送到了县衙。”
“这……？”
却见沛令闻言，面上仍是一片悠然自得的轻松。
语调更是满满的慵懒和洞悉。
“若说秋收前，泗水亭的粮仓就已经空了，谁信？”
“这八百石税粮，不过是那小儿在告诉外人：泗水亭往年的陈粮，就剩下这八百石。”
“还都送去了县衙，交今年的农税。”
…
“嘿，且瞧着吧。”
“——怕是不等秋收，那小儿，就要想法子找人，把大半新粮都送出去。”
“今岁这年景，泗水亭的粮，就是颗烫手山芋。”
“他想往外送，都不一定有人敢接！”
言及此，沛令只自信一笑，颇有些一切尽在掌控的轻松惬意。
含笑侧过身，望向门吏的目光中，更是悄然闪过一缕狡黠。
“盯着那小儿。”
“尤其是那小儿，与城中大族、各乡富户，亦或外乡粮商接洽，务必报我。”
“若能拿到手……”
说着，沛令面带贪恋的舔了舔嘴唇，暗下却不由有些遗撼起来。
——可惜，这万石粮食，不能用来倒卖牟利。
换做寻常年景，闹这么一场旱，只要能吃下这万石粮——哪怕是平价吃下，几个月后转手就是数倍，乃至十倍之利！
可惜，今年不行……
“张宁匹夫，可还要盯着？”
正当沛令因不能‘屯粮居奇’而感到遗撼，耳边便响起门吏的询问声，引得沛令当即一摇头。
“一个废人，由他去。”
“专盯着刘稷便是。”
说话得功夫，沛令的语气便莫名有些冷淡起来，心情也不再美丽了。
平价吃入，也就是五十多万钱。
等闹了饥荒，翻个五六七八倍，便是数以百万钱——都够再买个县令了！
“怎就不再等等？”
“——再等三五年，说不定都能买个郡太守做！”
越想心情越差，沛令终是沉下脸，带着莫名的恼怒躺回榻上。
见此，原本赶到门吏嘴边的话，也一时卡在了吼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还有事？”
沛令主动问起，门吏饶是知道不合时宜，也只得小心翼翼开了口。
“族兄。”
“城外又派人来催了。”
“说是粮食见了底，再不送去些，便只能停了符水……”
话音未落，沛令便猛地一皱眉，面上怒色尽显。
“催催催，就知道催！”
“是县衙里种得出粮食，还是我这沛令有万贯家财、万石俸禄？”
“——让他们等着！”
“张口闭口就是粮食，也不知道送点钱来……”
看出沛令情绪不对，又已经触怒了沛令一回，门吏自然不敢多说，当即拱手领命。
旋即迈动脚步，倒退至书房门内，正要转身出去，身后便传来沛令馀怒未消的呼呵。
“慢着。”
“小儿送来的税粮，叫他们拉了去。”
“就这八百石，多的一粒米都没有！”
“秋收前，莫再伸手找我要粮！！”
…
“真是……”
“当我买粮不花钱？”
“——我月俸也才不过九石米！”
“——还都是陈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