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解释这么多，那是给李进面子。
换个别人，他都懒得说。
李进语塞，不知道是不是徐山听到刚才他们谈话，心里有气。
徐山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许无奈：“进哥，你去吧，我这人懒散惯了，能去你的龙门镖局当个闲散人员就够瞧的了……”
他转身面向木桩，摆开拳架：“我有我的路要走。他们的资源、人脉、指点，确实诱人，但不是我非要不可的东西。
进哥，这话你可能觉得我狂妄，但……”徐山顿了顿：“我真的不在乎。”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是真心。
李进怔怔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三个月才认识的瘦弱少年，骨子里有种远超年龄的清醒与固执。
“好……好吧。”李进长叹一声：“我去回绝他们。”
“有劳进哥。”徐山说完，便一拳击在木桩上，砰然闷响中，不再言语。
……
李进回到石桌旁时，三人正在低声谈笑。
见他独自回来，周志富挑眉：“如何？徐师弟何时来试？”
“他拒绝了。”李进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姚欣和陈雅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拒绝了？”周志富嗤笑，“倒是识相。”
姚欣沉吟道：“他怎么说？”
“他说自己独来独往惯了，不适应集体闭关训练，也自觉不够资格与诸位同列。”李进省略了徐山那些尖锐的话。
陈雅噗嗤一声笑了：“这徐师弟，倒是有趣。
李师兄，他之前是否跟你提过，想结识我们这些人？
所以你才极力推荐他？”
李进皱眉：“陈师姐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猜测。”陈雅用帕子轻拭嘴角，“毕竟庄中不少弟子都想往咱们这个圈子靠，徐师弟天赋出众却出身贫寒，若想改变境况，走这条路人人都能理解。
他如今拒绝，要么是自知难以融入，要么是以退为进……李师兄，你可别被他利用了。”
李进心中涌起一股烦躁，但面上依旧平静：“徐山不是这种人。”
周志富摆摆手：“不来最好。我还真怕他年轻气盛，硬着头皮答应，到时候被狻猊所伤，闹出人命来，我家还得赔钱，不值当。”
姚欣点点头，转向李进，语气缓和了些：“李师兄，你也别往心里去。徐山此人，我看得明白……他有天赋，有狠劲，但也正因如此，心气太高。
这类人往往不愿低头，不愿借势，总觉得凭自己一双拳头能打出一片天。
殊不知江湖水深，个人勇武终有极限。”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你怜他才、惜他志，这是你的仁义。
但咱们这个圈子，牵扯的是家族利益、门派未来，不是做善事的地方。
他既不愿来，便由他去吧。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李进默然不语，只是又倒了杯茶。
他知道姚欣说得有道理。
这个圈子确实不是做善事的地方，每个人背后都站着家族，每份资源都要计较投入产出。
徐山拒绝考验，在姚欣他们眼中，或许是自知无法通过，或许是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
但李进隐约觉得，徐山的拒绝，不是因为怕，也不是因为自尊。
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疏离。
这让他更加惋惜。
因为他清楚，若徐山真能融入这个圈子，接触到那些资源和人脉，未来的路会平坦许多。
而现在，徐山选择了一条更孤独，也更艰难的路。
……
接下来的几日，徐山依旧每日苦练，仿佛那夜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只是他心中，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这日傍晚，练功结束后，徐山没有立刻回住处，而是走向师傅陈汉常坐的廊檐。
陈汉正在抽旱烟，见徐山过来，抬了抬眼皮：“有事？”
“师傅，弟子想接些短镖活计，历练历练。”徐山躬敬道。
陈汉磕了磕烟袋：“短镖？你不是答应李进，去他龙门镖局吗？”
“是，但正式去之前，想先见识见识走镖是怎么回事。”徐山如实道，“前几日回来路上，威福镖局一位姓孙的老镖师给我留了地址，说他们常接蒙特内哥罗府相邻三县的短途镖，缺人手。
弟子想着，先去试一两趟，熟悉熟悉。”
陈汉眯眼看他：“怕了？想先试试水？”
“有点。”徐山不否认，“弟子第一次走镖，不知深浅。若实在危险，也好早做打算。”
“哼。”陈汉吐出一口烟，“能有啥危险？山贼土匪也是人，要吃饭，要活命。
劫镖是生意，不是寻死。
他们眼尖着呢，看人下菜碟，看到镖师气势足、队伍整齐、镖旗亮堂的，他们掂量掂量，多半就放过去了。
一般专挑那些看起来面生，好欺负的下手。”
徐山认真听着：“所以走镖，功夫重要，架势也重要？”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陈汉缓缓道，“你功夫练到家，自然有底气。
但真到拔刀见血的时候，已经输了一半……说明你事前没打点好，没把架势摆足。
真正高明的镖师，一路平安到地头，刀都没出鞘，那才是本事。”
他打量徐山几眼：“你牛磨皮有成，等闲三五个汉子近不了身，走短镖足够应付。
想去就去吧，记得跟庄里报备，抽成规矩你知道。”
“是，谢师傅指点。”
“还有，”陈汉叫住转身要走的徐山，“出门在外，眼睛放亮些。不该管的闲事别管，不该惹的人别惹。
但若真有人欺到头上来，也别怂……陈家庄的弟子，不惹事，也不怕事。”
徐山郑重行礼：“弟子谨记。”
……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徐山便出了陈家庄。
他换上一身半旧的灰色短打，背了个布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姐姐徐玉硬塞的干粮。
按照老孙头给的地址，他穿过两条街巷，来到城西一处不算起眼的院落前。
门楣上挂着匾额，上书“威福镖局”四字，漆色有些斑驳。
门口蹲着两个趟子手，正就着熏猪蹄啃馒头，见徐山驻足张望，其中一个抬头：“找谁？”
“孙镖师在吗？我姓徐，陈家庄弟子，孙镖师让我来的。”
趟子手打量他几眼，朝院里喊了一嗓子：“孙头！有人找！”
不多时，一个精瘦的老者走出来，正是那日路上遇见的孙镖师。
他见到徐山，眼睛一亮：“徐小子？还真来了！进来进来！”
院内不大，堆着些镖箱、鞍具，七八个镖师、趟子手正在收拾行装，看样子准备出发。
孙镖师把徐山带到一旁，低声道：“来得正好，今儿有趟镖去临县，缺两个人手，你准备的怎么样？”
“牛磨皮有些日子，通臂拳基础十二式也烂熟于心。”徐山简练道。
孙镖师眼睛更亮了：“好！比我那些趟子手厉害，这趟镖就缺个能镇场子的，报酬按趟算，到地头给二两银子，管吃管住。
路上若真有事，出手另算，如何？”
“干。”徐山毫不尤豫，二两，已经是他目前两个月的月供了。
“痛快！”孙镖师拍拍他肩膀，“去那边领身镖行衣裳，换上就跟队出发，对了，你使什么兵器？”
“拳脚。”
孙镖师一愣，随即笑道：“行，拳脚就拳脚，咱们这趟镖不扎眼，应该用不上动真格，你去准备，一刻钟后出发。”
徐山领了衣裳……一件深蓝色对襟短褂，胸前黑线绣着“威福”二字。
换上后，他走到院中集合的队伍里。
镖头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姓赵，正大声吩咐事项：“这趟镖是临县张员外家定的货，十六口箱子，都是布匹药材。
路线走官道，经小河村、李家集，到临县县城，预计两天脚程。
都打起精神来，眼睛放亮点！”
徐山默默听着，心中却是一动。
小河村和李家集的中间路途，那正是他叔叔婶婶家所在的地方。
自从父母出事后，他手刃了二峰和嘎子，又带着姐姐连夜投奔陈家庄，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去过了，也不知叔叔婶婶这些亲人过得怎样，堂弟堂妹可还安好。
这趟镖，倒是顺路。
“出发！”赵镖头一声令下，镖队缓缓驶出院子。
徐山走在队伍中段，身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趟子手，好奇地打量他：“兄弟，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恩，第一次走镖。”
“嘿，第一次就跟咱们赵头，运气不错，赵头走镖十几年，出事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趟子手颇为健谈，“我叫王二，你叫啥？”
“徐山。”
“徐兄弟，你功夫咋样？我听说牛磨皮的武夫，一拳能打断碗口粗的树！”
“没那么夸张。”徐山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前方蜿蜒的官道上。
晨光渐亮，将道路染成淡金色。
镖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规律的声响。
这是他第一次出陈家庄，正式踏入江湖。
虽然只是一趟短镖，虽然只是镖队中一个不起眼的镖师，可拳脚会为自己说话。
至于陈家庄里那些富家子弟的圈子，那些让他觉得无聊的人情世故，那些需要证明自己才能获得的资源与人脉……
徐山不在乎。
天道酬勤，数倍返还，武命珠在胸口微微发热，少年心性忽从中来。
看着出生的朝阳染红远处的山头，徐山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之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