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踩着泥泞,一步步走向那瘫软在浑浊水洼里、连分水刺都被打变形的黑衣人。
雨幕暴烈地冲刷着二者。
这黑衣人右臂扭曲、左腿膝盖血肉模糊,已是气若游丝、眼神涣散。
李长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到此人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黑衣人艰难抬起眼皮,对上李长生毫无温度的眼睛,打了个寒颤,却依旧咬紧牙关。
没有质问,没有催促。
李长生见此,只是沉默地抬起脚,精准、缓慢地踩在黑衣人左腿伤口处,然后,一点点施加力量,向下碾动。
“呃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瞬间穿透雨幕,黑衣人身体猛地弓起,额头青筋暴起,眼球暴突。
“杀杀了我”
“想死?”
李长生忽地松开脚,
黑衣人刚吸进一口带着血腥的潮湿空气,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觉头皮一紧!
却是李长生猛地揪住了他的头发,象是拖一条死狗那般,要将整个人拽向身旁浑浊不堪的水洼子。
“不饶”
黑衣人惊恐地求饶。
李长生置若罔闻,揪着黑衣人的头发,将他的头,狠狠按进了冰冷腥臭的泥水里。
“唔咕噜噜”
浑浊泥水瞬间灌满口鼻,强烈的窒息感和泥水呛入肺腑,让黑衣人猛地扭动挣扎起来。
九品武夫的气力何其之大,李长生沉默注视着水面翻腾的气泡,默数时间。
就在黑衣人挣扎力度骤然减弱,濒临窒息的边缘,他猛地将对方的头提出水面。
“咳咳咳咳呕”
黑衣人剧烈地咳嗽、呕吐起来,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在泥水里:“说!我说!”
“海帮,我们是海帮的人!疤脸刘!是疤脸刘指使的!他说你身上有宝贝,要抓活的,献给清湖城的副舵主”
——
深沉雨幕中,李长生撑着油纸伞下了山,不多时便回到了自家小院。
“多谢仙师。”
“恩。”
合拢木门,他取来一块干燥布巾,先仔细擦拭白尾湿漉漉的翎羽,这才不紧不慢地换了套干净衣裳。
换做以前,他是断然不敢淋雨的,稍有不慎感染风寒,便是身体和钱袋的双重折磨。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雨水对他来说非但不是灾祸,反倒是他最亲密的盟友。
即便没有山海赐福,入品之后,体质脱胎换骨,也完全无需担忧这些凡俗疫病。
三次药浴,拢共花费四十五两。
这些时日的食补支出,算起来也有小十两左右,这等开销,对其它寻常人家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
即便是他自己,若是没有徐南天那日送来的百两酬金,也该为钱发愁了。
“这武真不是寻常人能练的”
好在一切付出都有回报,如今成功晋升九品,只要他愿意,自然有大把势力愿意拉拢。
虽说他是个老头儿,但古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头儿的阅历,便是财富。
入品的老头儿,岂止是吉祥物?平日里没事做,做个坐镇一方的教头,也是绰绰有馀。
经过刑讯逼供,半山腰遭遇的三人,都是海帮成员,皆是受李大彪蛊惑,只为截杀他,拷问那张舆图的下落。
李大彪倒没什么,一个底层喽罗。
如今他一死,李家父子与他的恩怨纠葛,算是彻底两清,划下了一个句号。
但另外那两个石皮好手,却是帮派骨干。任谁折损这等人才,都不会善罢甘休,想来后续定然是少不了麻烦。
李长生眼底闪过寒芒:“白渠、金鲛帮、金鲨门、海帮一个二个,倒真是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
——
正在李长生低眉沉思之际,遥远之处,有忿忿不平的心念传来,正是小白他们。
“仙师仙师,有发现!”
李长生瞬间从思绪中抽离。
只听小白继续传音,心有不甘道:“方才我们又瞧见一条银线梭,正想按仙师吩咐,悄悄尾随至巢穴。”
“谁曾想,那银线梭途径一片茂密水草林时,被一条突然蹿出的大黑蛇给一口吞了!连个泡都没冒出来,气死我啦!”
银线梭、生吞宝鱼的大蛇?
须知宝鱼药性猛烈霸道,寻常生灵若是贪功冒进,不知死活,极易补过头,遭受反噬。
李长生眉头微皱:“那条大蛇吞吃宝鱼后,可有出现什么异样?譬如痛苦翻滚、气息紊乱,亦或是身体异变?”
那头沉寂了几息,小白象是在努力回忆每一个细节,迟疑道:“恩好象没有诶,仙师。”
“那条大蛇比我还要长出一大截,浑身鳞片乌黑发亮,偷袭得手后,只是在水草里盘踞了一小会儿,然后便大摇大摆地钻进一条黑黢黢的深沟里了。”
“小白谨记仙师嘱咐,那海沟气息阴冷,我们不敢贸然尾随”
小白的声音明显低落了下来。
听得出来,她对未能完成任务感到沮丧,并且对那条大蛇也有些忌惮。
李长生却甚是欣慰,安抚道:“恩,知道了。此事不必介怀,银线梭虽然珍贵,但敌情不明,谨慎行事,这是求存之道,你做得很好。”
“记住,日后再遇此海蛇,务必远离,不可与之冲突,更不可缠斗厮杀。”
“”
又嘱托了几句,心神交感再度沉寂。
鱼生灵智,凶戾残暴者,谓之鱼怪,钟灵毓秀、集天地精粹者,方为宝鱼。
天道昭昭,没道理只有鱼能成精。
依小白所言,那条生吞宝鱼的黑鳞大蛇,其体魄之强悍、血脉之特异,已远超寻常海兽范围。
极有可能是机缘巧合下诞生的异种,甚至是条踏上妖途、盘踞一方水域的海蛇妖。
“不知能否有机会降服”
他心中思忖,眼中精光微闪,觉得以自己入品后的精神强度,若是寻得良机,应该可以试一试。
李长生并非莽撞之人,深知这等凶物的可怕,但也明白机会稍纵即逝。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能降服自然最好,又添一员镇海大将,降服不了,探清其虚实根脚,日后也好规避应付。”
“嗒嗒嗒”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陈小鱼“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小跑进来,甩了甩头发沾染的水渍。
大眼睛一扫,便瞧见了屋中的李长生,以及正在梳理羽毛的白尾:“李爷爷、咕噜!”
白尾听到熟悉的称呼,立即停下梳理,歪着脑袋轻扇翅膀,愉快地“咕噜”两声。
陈小鱼脸上洋溢着笑容,几步跑到李长生身边,脆生生道:
“李爷爷,娘让我来喊您过去吃晚饭啦,今天蒸了咸鱼干,还有新挖的野菜海鲜汤。”
“好,好,这就去。”
——
两人一雕很快来到隔壁陈家小院。
屋内已经点起了鱼油灯,饭桌也上摆好了几副碗筷。
一碟蒸得油亮的咸鱼干、一盆冒着热气的野菜海鲜汤、还有几个杂粮饼子,十分简单。
王氏正端着最后一道小菜出来,看到李长生,连忙招呼:“李爷,快坐快坐。”
“辛苦了。”
三人一雕围坐桌边,气氛融洽。
陈小鱼迫不及待地夹了块咸鱼干,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撕下一点没有刺的嫩肉,递到白尾面前。
白尾立刻凑过去,轻轻啄食起来,尾巴尖还愉悦地小幅度摆动着。
王氏瞧见女儿的小动作,无奈地摇摇头,对着李长生笑道:“李爷,您瞧瞧这小妮子,真是魔怔了。”
“自从您把这白雕儿带回来,她是恨不得睡觉都抱着。昨儿夜里,我起夜还听见她说梦话呢。”
“什么咕噜别飞走、小鱼给你抓鱼吃、翅膀快好了啧啧,三句不离这白雕儿。”
陈小鱼被娘亲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脸微红,嘟囔道:“娘!咕噜它听得懂嘛,它可聪明了,你看!”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白尾的脑袋,白尾确实也十分灵性,配合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李长生捋着白须,笑道:“孩子天性,喜欢小动物是好事,这白雕也懂事,不闹腾,知道小鱼儿对它好。”
王氏给李长生盛了碗热腾腾的海鲜汤,自己也坐下,一边吃饭,一边象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李爷。”
“今儿下午在腌坊那边做工,听坊里几个监工提了一嘴,说是镇上的税吏,明天要是天晴不下雨,就要开始挨家挨户收税了。”
“让咱们都提前把该准备的钱粮准备好,免得那些差爷来了,大家闹得不痛快,您老也提前准备准备吧。”
税吏将至。
李长生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恩”了一声。
“知道了,多谢提醒。”
——
翌日清晨。
昨日那场瓢泼暴雨,好象将云中积水泼了个干净,果然没再落雨,但仍旧不见放晴。
李恒“吱呀”一声推开木门,正想如往常那般到墙根放水,忽然瞥见院外身影,连忙朝屋里喊:“爹、娘,大太爷来了。”
哐当!
李二铁猛地拉开房门,果真见到李长生正站在院门口,手上还拎着两个小包裹,顿时没由来地一哆嗦。
“大伯,快、快请进!”
他赶忙将李长生请进院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两个包裹,心里七上八下。
刘氏闻声也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铲头,看到李长生,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笑容:
“大伯来了,快进屋坐。”
李长生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慢悠悠走进小院,将其中一个包裹递给刘氏:
“二铁家的,这是今早去镇上割来的一条山猪肉,还新鲜着,拿去给孩子添点油水。”
刘氏下意识接过,入手沉甸甸的,隔着粗布都能感觉到肉的厚实。
她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眼发干得厉害,只低低道了声谢:
“谢谢谢大伯。”
李长生又将另一个包裹打开,里面赫然竟是不少黄澄澄、散发着甜香的饴糖块。
他拿起一块,笑眯眯地朝李恒招招手:“阿恒,来,大太爷给你糖吃。”
李恒眼睛瞬间亮了,但他强忍着口水,瞟了眼自己爹娘,没敢伸手去接。
李二铁见状,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使眼色,急道:“大太爷给的,还不快接着?谢谢大太爷!”
“谢谢大太爷!”
李长生摸了摸李恒的头,目光转向李二铁和刘氏,声音听不出喜怒:“二铁啊,看你脸色不太好,腿伤如何了?仁和堂的药可还管用?”
李二铁心头一跳,连忙道:“好、好多了!大伯费心!药、药挺管用的!”
“恩,那就好。”
李长生点点头:“你夫妻俩日子过得紧巴,大伯都知道,二铁爹娘又走得早,我这个当大伯的,没能帮衬太多。”
“但是二铁,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尽管跟大伯说,别闷在心里,把自个儿闷坏了,大伯虽然没多大本事,但能帮衬的,绝不会袖手旁观。”
“行了,我就说这些,你们忙吧,我先走了,大伯这些年手头还有点积蓄,等会差爷过来收税,若有难处,便来找我。”
李二铁听得脸色煞白。
刘氏更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但李长生好象真就只是来送点东西,唠几句家常话,言罢便转身走出了小院。
待李长生彻底走远,李二铁和刘氏这才赶忙回到里屋,小心合上木门。
刘氏身子都有些发抖,又怕又气地盯着自己丈夫,恼道:“李二铁,我说什么来着,跟那李大彪纠缠准没好事儿,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大伯都知道了!”
“大伯愿意给咱们机会我看、我看咱们还是寻个机会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