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天心头一紧,连忙整了整衣襟,迈步走进小院,目光飞快扫过那只白尾海雕。
见其只是懒洋洋地瞥了自己一眼,便继续梳理羽毛,心中那份猜测更笃定了三分。
“晚辈徐南天,见过李老丈。”
徐南天走到草屋前,对着李长生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执的更是晚辈礼。
李长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徐管事今日怎么有闲遐,来我这渔村陋室?”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徐南天直起身,脸上带着诚挚的感激:“不敢瞒前辈,晚辈今日冒昧登门,一是为鬼牙礁之事,特来向前辈致谢。”
“若非前辈出手,不仅那些无辜渔民遭难,晚辈也难以及时擒获那搅乱秩序的狂徒,更无法向主家交代。
他刻意用了“前辈”二字,点明自己已知晓李长生的不凡,但语气躬敬,毫无试探之意。
“举手之劳罢了。”
李长生摆摆手,目光扫过远处带着白雕嬉戏的陈小鱼,淡淡道:“老朽一个打渔的,碰巧遇上,总不能看着乡邻遭殃。”
“前辈高义,晚辈钦佩!”
徐南天再次拱手:“那狂徒身份特殊,其背后牵扯甚广。前辈将其交予晚辈,实乃帮了徐氏,也帮了金沙岛一个大忙。主家知晓后,亦深感前辈恩德。”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深蓝色锦囊,双手奉上,态度躬敬无比。
“此乃主家的一点心意,聊表谢忱,万望前辈莫要推辞。主家言道,前辈乃世外高人,淡泊名利,些许俗物本不该污了前辈清眼。”
“然救命之恩,援手之德,徐氏不敢或忘,此乃徐氏上下一点微末心意,亦是晚辈职责所在,恳请前辈务必收下。”
锦囊的样式和分量,都远非寻常。
里面装的,显然不是几两碎银那么简单,而是足以让普通渔家数年衣食无忧的酬金,甚至可能还有代表徐氏善意的其他信物。
李长生目光在那锦囊上停留一瞬,又看向徐南天诚恳而略带紧张的脸。
他明白,这钱既是谢礼,也是徐氏释放的善意信号,更是一种无声的封口费和安抚费。
收下,意味着接受徐氏的善意。
也意味着双方对鬼牙礁事件的“默契”达成,徐氏会处理后续,淡化李长生的存在。
他沉默片刻,终是接过了锦囊,将之随意揣入怀中,淡淡道:“徐管事有心了,代老朽谢过徐氏主家的好意。”
见李长生收下,徐南天心中大石落地,脸上笑容更盛:“前辈放心,鬼牙礁之事,徐氏定会妥善处理,绝不让宵小之辈惊扰前辈清净。”
“晚辈日后巡防,亦会多加留意,若前辈有何差遣,只需知会一声,徐南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再次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已将李长生视为需要仰望的存在。
李长生心中却是无奈。
有句话说得好,当他人觉得你拥有核武器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拥有。
绣花枕头一包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强中干迟早露馅,还得尽快提升实力。
“恩。”
李长生应了一声,目光转向院中,不再多言,意思已经很明确。
徐南天何等机敏,立刻会意:“晚辈叼扰多时,这就告辞,前辈保重!”
他再次抱拳,躬敬地退后两步,这才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匆匆离开了李家小院。
直到徐南天的身影消失在村道尽头,陈小鱼才抱着“咕噜”叫唤的白尾,好奇凑过来。
“李爷爷,刚才那个人是谁呀?嘻嘻,还带把着刀哩,看起来好威风!”
这岛上这身打扮,能腰悬佩刀的,多半都是巡海司里的大人,以及其他官面上的人物。
难道刚才这人也是巡海司的?
竟然对李爷爷这么躬敬。
陈小鱼只觉得自己这位李爷爷身上,象是笼上了一层海雾,越来越捉看不清了。
李长生一眼就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什么,定然是觉得那刀威风,也想搞一把来耍耍,登时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没好气地道:
“小娃娃问恁多作甚,这天儿也不早了,准备让你娘回来饿肚子?”
陈小鱼被弹得一缩脖子,这才恍然惊觉时近晌午,猛地一拍脑门。
“哎呀!糟了!咕噜我们快走!”
登时抱着白尾,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撒丫子朝自家方向飞快跑去。
——
随口打发走这活蹦乱跳的俩活宝,李长生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平静。
他转身回屋,拿出锦囊看了眼。
入手沉甸甸的,解开系绳,里面是码放整齐,银光闪铄的百两纹银。
这份酬金,足以让普通渔家数年,乃至是十年内衣食无忧,徐氏出手确实大方。
但吸引李长生目光的,却是压在纹银下方的那件物什,一块两指宽、三寸长的牌子。
质地非金非铁,而是一种经由特殊手段处理,触感冰凉,透着奇异光泽的深海贝母。
贝母正面,用极其精湛的技艺,阳刻着徐氏那独特的海浪托举明珠的族徽,威严贵气。
翻到背面,
则是一个苍劲古朴的“信”字。
在这“信”字周围,还环绕着几行细若蚊蝇、却清淅无比的微雕小字:
持此牌者,乃徐氏贵宾。
凡徐氏商行、船坞、渔栏、客栈、钱庄等诸般产业,凭此牌,通行无阻,享最优之利。遇有难处,可凭此牌,于徐氏各驻点求援。
“”
李长生摸索着这块带着海洋气息的贝母令牌,感受着其独特的质感和分量,沉吟思索。
这绝不仅仅是一块简单的打折牌子。
它几乎代表着徐氏中心圈层的一种认可接纳。
有了它,在流岩群岛这片海域,尤其是徐氏势力复盖的岛屿和港口,几乎可以横着走。
无论是购买渔获、修理船只、兑换银钱、住宿歇脚,都能享受最高级别的便利和折扣。
甚至能调动徐氏部分外围资源和人手解决麻烦。
这比单纯的银钱酬谢,分量要重得多,也聪明得多。
并且据闻,这种像征徐氏友谊的令牌,共有四等,从下至上,分别为檀木铜牌、银镶铁牌、贝母银牌、玉髓金纹令。
这贝母令仅次于像征徐氏战略同盟、可调动徐氏内核资源的玉髓金纹令,可见其珍贵。
徐氏此举,可以说用意深远。
一表酬谢,二为示好,三则是拉拢,至于这最后,呵呵,恐怕还有一层无形捆绑。
将他李长生这位“前辈”纳入徐氏的贵宾体系,享受便利的同时,也意味着与徐氏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联系。
日后徐氏有事相求,这层关系便成了二者之间天然的纽带,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李长生将令牌和纹银收好,
目光投向窗外。
天,阴沉得厉害。
铅灰色的云层像层浸透了水的破渔网,一层层、一重重地压下来,从昨天开始就没散过,
反而越积越厚,沉甸甸地悬在头顶,好象下一刻就要兜不住,将积蓄的雨水倾盆倒下。
“这鬼天气”
细细的雨丝连绵不绝,打在棕榈蕉叶上沙沙作响,李长生望着那压抑的天色,眉头不自觉拧成了川字。
他幽幽一叹,心头那股没来由的烦躁越来越重,象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闷闷地撞。
抬手揉了揉心口,只感觉那里突突跳个不停,没个安稳。
村里老辈人都说,出海人心里头这股没着没落的突突跳,比看云识天气还准,往往不是啥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