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岩猛地睁开眼，夕阳的余晖像暖金色的纱幔铺在石滩上，刺得他一时有些恍惚。
药效退去后的身体残留着酸软和虚脱感，每一寸肌肉都像被重物碾过。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确认掌控权回归，才撑着身下的平滑石头，有些吃力地坐起身。
冷风灌入肺部，带着溪水的湿气，让他控制不住地低咳了几声。随着咳嗽，身体的控制权似乎也在一点点回归，沉重如铅的麻木感正从四肢百骸缓缓退去。他尝试着，缓缓地睁开了眼。
起初，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光晕，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在看世界。夕阳的暖色、溪水的反光、石头的轮廓……一切都模糊地交织在一起。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努力聚焦。几秒钟后，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景物开始变得清晰、锐利起来。
首先撞入他清晰视野的，是自己腰间那件熟悉的、作为最后遮蔽的兽皮裙，它好好地围在那里。
这个发现让他紧绷的心弦略微一松，但紧接着，一种更清晰的触感记忆迅速浮现——是那根麻绳。
在失明的那段时间里，他虽然动弹不得，但身体的感知并未完全消失。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双手，将那根曾带给他痛苦和屈辱的麻绳，重新、并且是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方式，系回了他的身上。
不是之前那种紧勒到几乎要嵌入皮肉的粗暴，而是一种……松垮的，甚至带着点笨拙缠绕感的系法。
而现在，随着视力恢复，他低头看去，能清晰地看到一截多余的绳头从兽皮裙的上缘松垮地垂落下来，那绳头的打结方式……赫然是一个歪扭又扎眼的蝴蝶结。
绑这麻绳的，除了之前那个强行占有他的女人，不会有别人。
这根麻绳他记得，就是原来那根，被秦婉收走了的那根。而且，会用这种方式打结的，在他认识的人里，只可能是一个人——那个带着娇纵和蛮横，行为时常出人意料，连系个绳子都要与众不同、打上个人印记的秦家小姐，秦婉。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瞬间砸进他的心底，激起的却是复杂难言的涟漪。
他低头，更仔细地审视自己。赤裸的上身沾着未干的水迹和少许草屑，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光泽，块垒分明的胸肌和腹肌随着略显急促的呼吸起伏。
他抬手，指尖迟疑地触向自己的颈侧和锁骨附近的皮肤。
那里，细腻的肌肤下，隐约可见几处未完全消退的淡红色痕迹，是……吻痕。而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墨岩心里清楚，自己这副身躯此刻是何等不堪入目——从锁骨、胸膛到紧实的小腹，甚至肌肉线条分明的大腿，乃至更隐秘之处，都布满了同样暧昧的印记，活像一张被肆意盖章的地图。
一想到那些痕迹所在的具体位置，一股灼热的羞耻感便轰地冲上头顶，让他耳根通红。
指尖传来的微妙触感，让他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
视线扫过身下的石头，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小木盒，里面是浅绿色的药膏，正散发着清冽的草药香气。
他认得这个盒子，上面有熟悉的刻痕——这是秦婉常用的那款金疮药。
墨岩沉默地拿起药盒，冰凉的木盒触感却让他觉得指尖发烫。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盒身的刻痕，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种强烈而模糊的预感，混杂着巨大的羞耻、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悸动，像潮水般冲击着他坚韧的神经。
他指尖触碰着颈侧的痕迹，那真实的触感让他无法再回避。
失明和瘫痪时的每一帧感官记忆，此刻在恢复的视力下变得无比清晰、无可辩驳——那双微凉柔软的手生涩又大胆的游走，那些落在他皮肤上、混合着好奇与侵略意味的亲吻……
所有这些被迫承受的细节，都与眼前这个歪扭的蝴蝶结、这盒来自她的药膏残酷地重叠在一起，指向同一个事实。
就是她。 这个确凿的认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呼吸微窒，胸腔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是新一轮、更恶劣的羞辱吗？可那生涩的触碰、这松垮的绳结、还有这留下的药膏……其中矛盾之处让他无法理解。
那个一向以折磨他为乐、视兽人为草芥的秦家小姐，怎么会……做出如此一连串充满矛盾、让他完全无法解读的行为？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猜想，但身体残留的感觉和眼前的物证却无比真实。
墨岩抿紧薄唇，唇线冷硬如刀锋，沉默地开始行动。他利落地系紧腰间松垮的兽皮裙，将那根被打成蝴蝶结的麻绳依旧留在原处，没有解开。
然后，他拿起那只药膏盒，仔细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腰间兽皮袋内，仿佛在隐藏一个灼热而又无法对人言说的秘密。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脚步因虚软而略显踉跄，但很快稳住。
他走到溪边，清澈的溪水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硬朗如刀削的脸庞，黑色短发凌乱地沾着水汽，高挺的鼻梁下，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颈侧的痕迹在夕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双惯常沉静如古井的金棕色竖瞳里，此刻充满了困惑、屈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乱。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再次无声地问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只有溪水潺潺，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与迷茫。
当墨岩拖着依旧有些虚软的身体，提着路上顺手猎到的几只野兔回到密林营地时，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篝火已然升起，跳跃的火光映照着营地忙碌或休息的身影。
他刚放下猎物，一抬头，目光便撞见了站在她自己帐篷外的秦婉。
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手指绞着暗紫色罗裙的裙带，墨黑的中长发随意披散，发尾沾着几根草屑，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显眼。
看到墨岩走来，她像是受惊的小兽般猛地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侧影。但就在那一瞬间，墨岩清晰地看到她侧脸和耳尖红得异常明显，几乎要烧起来。
“你……你回来了。”秦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慌乱，尾音轻飘飘的，不像平日那般轻佻张扬。
墨岩的脚步顿在原地。火光下，她绯红的耳尖与他记忆中失明前的混乱印象、醒来后身上的痕迹，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致命的链接。
他想开口，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那药盒、那绳结、还有为什么要这样……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却只从紧抿的唇间吐出两个低沉沙哑的字：“……嗯。”
秦婉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几乎是立刻掀开了帐篷的帘布，动作快得有些仓促，侧身钻了进去。
帘布晃动间，墨岩眼尖地瞥见她腰间那个熟悉的布兜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营地其他人似乎并未察觉这短暂的异样。
赵磊和孙浩在篝火另一头吵吵嚷嚷地争抢着烤肉，周瑾和吴昊则低声交谈着什么。玄兵卫在四周警戒，墨石、墨青等族人则沉默地待在属于他们的角落。
墨岩沉默地走到离篝火稍远的一处阴影里坐下，尽量让自己融入黑暗。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他看似闭目养神，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指尖下意识地探入侧腰兽皮袋内，触摸着那只冰凉的金疮药盒。腰腹下那个由秦婉系上的、略显滑稽的麻绳蝴蝶结，随着他压抑的呼吸轻轻颤动，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提醒他不久前发生的那场荒诞而羞耻的遭遇。
他没有拆掉它。
不仅因为解开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和询问，更因为……这绳结，连同那药盒，成了唯一能证明那场混乱并非完全是他臆想的物证。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滋生，混杂着被侵犯的愤怒、无法反抗的屈辱，以及一种……对施暴者行为动机的极度困惑，甚至还有一丝因绝对被动而引发的、隐秘的悸动。
这一夜的经历，像一道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身体和记忆深处。
沉默的蛇族战士，在跳动的火光与浓重的夜色中，第一次品尝到了如此五味杂陈、难以平静的滋味。
石滩已醒，但心痕已深，未来的路，似乎因此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