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绍碰了一鼻子灰,领着兵马与慕容凤汇合。
两军合兵一处。
慕容绍见到慕容凤,略显尴尬。之前话说得太满,此刻面对这位年轻后辈,颇有些难为情。
慕容凤却毫无讥讽之意。
运粮队行程已过半,他们却未能给予对方有效的打击,甚至未能延缓其速度。
这场失利,是他们两人共同的责任,并非一人之过。
大致了解慕容绍失败的缘由后,慕容凤惊愕道:“他们哪里来的强弩?”
慕容绍在败退时已想明白这个问题:若对方早有此物,也不至于在睢阳被他的八百骑射手压制。
他说道:“多半是从睢阳借来的,而且借的不止是兵器,更是人。必是训练有素的强弩手。若只是借了强弩,断不可能有那般威力。定是对方察觉了自身不足,特意借来了这些精兵。”
慕容凤苦笑:“好狡猾的贼子!那日夜袭,我竟毫无察觉。”
事已至此,慕容绍也不怕长他人志气:“敌人心思之缜密阴损,实乃平生仅见。我的斥候也未曾发觉他们军中多了一队强弩兵,显是有意隐瞒。对方强弩手人数不多,你夜间袭扰,只闻其声,不见人影,强弩难以发挥最大杀伤。他们故意将此利器隐藏,专待今日使用。”
慕容凤微微颔首:“大将军,你我都低估了对手。总想着要将他们一举歼灭,夺取粮草,方有今日之败……”
慕容绍点头道:“此言极是。我们都小觑了天下英雄。”
这也难怪。慕容绍自幼跟随父亲慕容恪南征北战,经验丰富。
此番奉命袭击粮道,对手乃一无名小卒,麾下兵马也甚为普通。
他总以为凭己方兵马之强,可轻易将其摧毁,这才屡陷被动。
慕容凤也是一样。他少年成名,麾下聚集了鲜卑、丁零勇士,年纪轻轻便曾以弱胜强,大破十倍之敌,攻城拔寨。面对区区运粮队,所思所想,皆是如何将其复灭,夺取粮食。
直至今日,方才醒悟。
慕容凤道:“待贼人休整出发,大将军从北面进攻,我从东面,我们各持火把,焚烧他们的粮车及粮食。他们以粮车粮包为盾,我们只毁粮食就好,他们愿躲便躲着。”
慕容绍摇头道:“还是不可小觑。这次我们的对手有些邪性。他以粮车为盾,未必想不到应对火攻之法。单纯的火把,恐怕难以奏效,得弄些火油来。以火油助燃,或能见效。”
到了这一步,慕容绍也不敢再说大话,只提试探进攻。
他已经真正将罗仲夏视为对手。
慕容凤颔首认同,问道:“可这火油,从何处取得?”
慕容绍道:“我领部分轻骑回荥阳取火油,你继续留在此处袭扰,待我归来。届时一并行动。我也趁此机会换批马匹,补充些物资。”
慕容凤道:“也好。大将军此去小心。下官先前返回补给时,便遇到了刘牢之所部截击。下官未与他纠缠,强行脱离,折了些人马。”
慕容绍也知情况不容乐观。
他们这两支骑兵长驱直入,深入敌后劫粮,无异于打刘牢之的脸。
刘牢之自然不会坐视,早已集成麾下骑兵,专事截杀他们这些需要折返补给的劫粮轻骑。
慕容绍大笑:“那也得追得上才是!”
他麾下骑兵以骑射称雄,所乘皆是漠北苦寒之地的铁蹄马。此马个头不高,但身躯粗壮结实,耐严寒酷暑,耐力极强,最善长途奔袭,几乎无马能在长途竞逐中胜过它。
言罢,慕容绍率部离去。
慕容凤目送他远去,正思忖如何更有效地搅扰运粮队不得安生,耳中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慕容凤愕然抬头,只见一脸焦虑的慕容绍竟折返而回。
“大将军?”慕容凤上前牵住他的马缰,助他稳住急停的神驹。
慕容绍翻身下马,急切道:“我们错了!大错特错!时间已经不在我们这边了……”
慕容凤脸色大变:“大将军此言何解?”
慕容绍铁青着脸,抽出佩剑在地上比划道:“这里是雍丘,这里是开封,这里是荥阳。雍丘到开封六十馀里,而开封到荥阳足足两百里。你原意是否将决战点设在这两百里之间?”
慕容凤神色严峻,他正是此意:“没错。这两百里间无险可守,我以袭扰之法,搅得他们昼夜不宁,疲惫不堪,然后予以致命一击。”
他说得简单,但真到那时,便是真正的决战。如今袭扰只为拖延,胜负尚非关键;可若粮草即将送达前线,意义便截然不同。
慕容绍道:“我最初也作此想。从开封到荥阳将成我们的战场。我们完全无须考虑后勤,百里的距离,甚至能在荥阳吃饱喝足再出发袭击。途中决战,我们占尽优势。然方才在马上,我又想到那队强弩手,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顿了顿,道:“你说对方处处思虑周全,能料敌于先,会不会也考虑到这点?”
慕容凤也不敢再小觑罗仲夏:“多半会的。只是……”
他本想说罗仲夏实力不过如此,可话到嘴边,眼中却闪过一丝惧意:他也想到了那凭空多出的弩手……
慕容绍继续道:“他能从睢阳借来强弩手,足见其与北府军关系不差。既能从睢阳借兵,难道就不能从开封也要来护卫?难道就不能联系前线刘牢之,请他派兵接应?或者……干脆给我们设下圈套?”
慕容凤脸色霎时苍白。这种设想,可能性极大。粮草运抵开封,已是最后一步。无论刘牢之派兵接应,还是开封派兵护送,都合情合理。
“所以……”慕容绍斩钉截铁道,“战场绝不能设在开封到荥阳!只能在雍丘到开封这六十馀里提前决战,方能出其不意!”
慕容凤肃然应道:“大将军言之有理!你我合力,便在此地与其决一死战!”
慕容绍脑中浮现今日战场上与之短暂交锋的场面,凝重道:“此虽为当下最优之策,然若不能破其车阵,我们终究难以取胜。”
慕容凤怔怔地望着慕容绍,那张与鲜卑最伟大的英雄太原桓王慕容恪极其相似的脸庞映入眼帘,忽地眼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我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