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仲夏微微颔首,目光幽深道:“自他们出城之始,某便已着手准备。于他们而言,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于某而言,却是筹备已久,守株待兔。”
“谢夫人,请稍等片刻。某去写封信,劳烦您带给谢使君。此外,袁参军此刻因公务在合肥,也劳烦夫人派人将他召回。诸多事务,还需他出面处置。”
罗仲夏寻来纸笔帛布,匆匆写了封信,交给谢道韫。
考验将至,罗仲夏也不在河畔逗留,叫上徐浩、郭磐,先去了一趟城郊的孟家别院。
叩开门,罗仲夏被请入大堂。
家主孟俊乐呵呵地请他入座。
孟俊是寿阳第一豪绅,家族百年根基,在寿阳颇具影响力。罗仲夏正是寻到他,以河泥改善其田地为条件,换取粮食,为服役百姓加餐。
“罗从事,有何吩咐?”
孟俊对罗仲夏颇为躬敬,自然是因其身份——谢玄帐下幕僚。淮南乃谢家内核之地,在此地,宁可得罪司马皇室,也莫得罪谢氏。
罗仲夏道:“听闻孟公在京口有亲?不久前举家前往京口探亲?”
什么探亲,分明是躲避战祸。此类豪绅最是惜命,得知苻坚南侵,早早逃离寿阳,直至局势安稳,方才返回。
孟俊面无愧色,只是奇怪罗仲夏为何问及此事,迟疑片刻道:“吾有一女,嫁于京口,多年未见,甚为想念,便去走了一遭。”
罗仲夏道:“孟公似乎尚有一小女,嫁于广陵?何妨再离家一趟?”
孟俊不再多问,作揖道:“请罗从事明示……”
罗仲夏看着孟俊,说道:“某刚得消息,谢使君已拿下彭城,刘牢之将军亦同时攻取谯郡。这风向,似乎有些不对了……”
孟俊呆立片刻,苦着脸道:“罗从事,您这可害苦老夫了!神仙打架,我等凡夫俗子,如何应对?”
作为本地豪绅,自是知道王国宝与庾欣在寿阳县的作为。
罗仲夏道:“孟公,某实是为您好。寿阳终究是谢家为尊,您以为王长史、庾司马能在寿阳待几时?某亦知公难处,故劝公暂避风头,免遭波及,左右为难。”
孟俊深揖道:“谢罗从事指点,某这便动身。”
罗仲夏拜别孟俊,这才返回寿阳城。
罗仲夏已搬离城西,现住在城东的孟宅——即孟俊的府邸。
“罗从事!”丁方大步迎了上来。
罗仲夏问道:“如何?可有异样?”
丁方拍着胸脯道:“从事放心,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丁方在张冲劝说下,辞了狱卒的差事,不再受那窝囊气,随张冲一同为罗仲夏效力。相较张冲负责巡察缉盗,丁方更多担任护卫之职。如同被贬之前护卫驿馆,负责王凝之、谢道韫在驿馆内的安全。罗仲夏向孟俊借得孟宅后,便让丁方重操旧业,负责宅邸安危。
借住孟宅非为享受,实因宅内设有五座大粮仓,存储着赈济灾民的粮食。
一日后,袁超子先一步回到寿阳。
“罗先生!一切顺利!”袁超子甫一见面便汇报任务,“稻种之事已谈妥,广陵、合肥、庐江皆允诺多筹备些稻种支持寿阳,足够使用了。”
淮南本为谢家根基,地方长官非谢氏族人,便是与其紧密相连的政治盟友。寿阳之事本即谢家之事,他们自然乐意相助,加之袁超子亲自登门,自是事半功倍。
“辛苦袁参军!”罗仲夏道,“谢使君、刘将军已然告捷,分取彭城、谯郡,料想不日王长史、庾司马的‘游玩’之旅便将结束。寿阳内外该布置的,已大致妥当。就等袁参军您与他们周旋,见招拆招了。”
袁超子道:“此乃分内之事,某自当顶在前面。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某可非王国宝那老狐狸的对手,此人阴损得很,还得仰仗先生谋划。”
罗仲夏道:“参军放心,其实王国宝,未必便是对手。”言罢,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当王国宝、庾欣、顾永之、王凝之在巢湖垂钓,享用美酒与现钓鱼生,沉醉于湖光美景,惬意自得之际,谢玄前线大胜的消息骤然传来。
王国宝手中酒杯一紧,立时明白自己被耍了,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谢幼度!”
庾欣气得将酒杯砸在案几上,低骂一句,想起那日谢玄劈头盖脸的怒斥,更是牙根生疼:“我们这是中计了!”
王凝之略显尴尬,圆场道:“定是幼度又觅得战机。所谓军情如水,瞬息万变,行军打仗本就该随机应变。”
他读过不少兵书,说起来倒也头头是道,颇有些“若我领兵,亦当如是”的意味。
顾永之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紧咬嘴唇,强压怒火。
王国宝说道:“罢了,美酒美色美景当前,何必理会那些糟心事。”
庾欣也知自己拿谢玄无法,只得道:“喝酒!喝酒!”
“是极,是极!”王凝之举杯附和,“既是出来游玩,想那些烦心事作甚。”
三人继续吃喝玩乐,顾永之却心急如焚,憋闷难当,几欲呕血,心不在焉地想着对策。
四人各怀心思,游玩至深夜方上岸歇息。
顾永之哪有心思安睡,思前想后,挥手道:“去将云叔唤来。”
不一会儿,一名中年人步入屋内。
顾永之沉声道:“云叔,情势不妙。我等被谢玄算计了,他根本未曾撤军,反而进兵异常果决。如此下去,大事堪忧。这样,我这里有寿阳县仓储的布防图。你速带些人,赶往寿阳,务必将存粮烧毁,先断其粮食供给再说!”
被称为云叔的中年人并无丝毫迟疑,应声领命而去。
顾永之脸色阴晴不定,蓦然想起月前,王国宝曾拿着寿阳仓储布防图给他看,还笑着说:“顾兄请看,庾欣这蠢货,连仓储守备都布置得如此潦草。庾家,真的不行了……”
王国宝这狐狸……!
原先还不觉有异,眼下看来,分明是故意示之以图,诱他在情急之时,行此险着。
让他来做这焚粮的恶人!